东京在一个月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细雪不曾止住人的攒动，户田的赛艇场，压对的人满脸红晕眼睛发光地挤出来，迫不及待去料理店点上等肉的炖火锅；“动漫真人秀”舞厅放着震耳欲聋的快节奏音乐，许多人装扮成《新世纪福音战士》中的葛城美里、《樱花大战》中的真宫寺樱，在疯狂地扭动着自己的身体。
风雪把人烟鼎沸压得低低的，热闹紧紧挨着人。潮崎久世这会儿却不在东京，他直接挂掉响了两三遍的电话，将手指继续按在高明湿漉漉的后颈上，冲着他凑近的耳朵嘘了声：“继续。”
直到快入夜，他才恩赐似地接起来：“别废话，波本。”
天黑得特别早，卧室的角落和厨房都亮起了灯，细雨似熹微的亮光把每个边角都洗亮，都仿佛散发着光晕。他有了一点耐心去听波本那些废话：装扮成赤井秀一的模样，在他那些FBI同事面前神出鬼没，以确定赤井秀一是否真的死亡...
他从床头烟盒里取了一根烟，高明在这些事情上异常执着，他只好抽那种很淡的烟，并小心不让烟灰落在床单上。
“...那个女人，大叫着‘秀一、秀一’，失魂落魄地在人群中跑来跑去...真可怜，只要看见这张脸，连持枪的劫匪都忘记了，一个劲地问‘是秀一吗？’哈哈哈哈，这也太好笑了吧？”
潮崎久世只觉得吵闹，他向站在门口做出询问口型的高明比了个手势，对着电话那头说：“像个失败的青少年一样去戏耍人让你这么开心吗？”
“...”波本沉默了几秒钟：“只是这件事给了我启发，”他换了一种更黏腻与冰冷的声调，仿佛有什么带着鳞片与黏液的东西窸窸窣窣顺着电波爬过来：“苏格兰威士忌真的死了吗？”
他搜寻过，一寸一寸地找过——在乌鸦飞走后，把手插进还带着余温的灰烬，像是潜入黑暗的水中，他回想着景光的微笑，想起他抬起胳膊在耳边利落行礼的动作。整整一夜，他的眼睛试着看穿黑暗，但耳朵里却是一阵又一阵正在破碎的风声。他想着无论什么都好，烧焦的牙齿也好，烫伤的骨骼也好。驶过的车辆带着刺目的强光，他像是被照见的野兽僵在原地。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快速穿过草丛。
直到现在，他还要笑着继续刺伤自己，去询问凶手：“烧得太干净了吧？连赤井秀一都留下了右手呢。”
“那你可以去问问当时负责清理的人。”潮崎久世把手机放在床上，去摸索放在柜子上的烟灰缸。
“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感情用事？波本。”他冷漠地说：“这毫无意义。别多想，别做梦，睡个好觉，实在不行你可以继续去干吓唬FBI的勾当，小心别被琴酒打死就好。”他快速挂了电话，在凑过来的高明脸上亲了一下。
“你是故意的。”高明帮他拉开袖子，景光稍微和他提过降谷零目前的处境，他知道自己做得最好的方式就是闭嘴。
“观点问题。”潮崎久世说：“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的拼贴怪兽，偶尔会在不应该的地方突然多愁善感，这很危险。干这行有时候并不是表现得越危险就越安全，虚张声势的黑暗很容易被看穿，一旦你准备去接受那些混账的东西，哪怕只是有一丝漏进来，也会有一天让你突然分崩离析。”
他叹了口气，他并非不懂波本的哪些猜忌，那些可怜巴巴的小心思。但现在他在做的是更加危险的事，如果不谨慎的话，就不配待在这样的岗位上。
但虽然这么说，在吃过晚饭后他还是在想着这件事。新换的被单有种好闻的味道，很清新，像是下过雪的松林。高明从另一边爬上来，坐在他身边。穿着绸质的睡衣，戴上有一点度数的眼睛，在灯下看起书。他睡前活动很有规律，刨除一些突如其来的运动项目，总的来说井然有序。
这种安逸的氛围特别吸引潮崎久世，让他想到一条小河穿过跌宕起伏的地形最后流进平静的湖泊。他的日常生活已经足够波澜壮阔，只希望在偶尔的时候，即便一年里只有那么几次，像慢慢地读一首诗一样去度过。
他慢慢下滑，把脑袋搁在胳膊上，让意识像在水里一样浮浮沉沉。但过了好一会，非但没有下沉，反而慢慢地冒出气泡、浮出水面。
高明把书放在一边，他也蜷缩下来，好声好气地对潮崎久世说：“我们有过约定...”
“...在床上的时候不去考虑多余的事。”潮崎久世笑了一下，“我会努力去做的。”
“这不需要努力。”高明看着他，“这只是顺其自然。”潮崎久世从没对他说过，但他敏锐地知道什么时候该把那些悄悄滑下来的情绪往上推一推，然后耐心的等着某个卡扣终于到了关键，接着自然而然地打开。蜷在他怀里的身体慢慢舒展，他听见潮崎久世叹了口气。
“我正在做很危险的事，我和未希一起。如果把我们知道的秘密公开的话，很可能会毁了半数以上的政客——那些老得叮当响的，在裤子里垫着尿不湿的蠢东西。”
瓦列里娅和拉莉莎——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呼唤过，更符合五十年前当地习惯的称呼是真津与志麻。两姐妹都有一张不太“日本”的脸，黑色头发，蓝色眼睛，还在少女时期就美得让人难以置信。
她们的祖父Aksenoff（阿克塞诺夫）来自白俄罗斯①，在苏联要成立一个国家的时候，他们这些白俄因为不能够接受就离开了苏联。他在哈尔滨长大，伪满政权时期来到日本。他不愿意去南库页岛，先是在大阪落脚，后来迁往北海道。那个时候日本没有太多白脸孔的人，有时会让他去上电视、做明星，有时又把他当做间谍看待，因为他有俄国的背景。他的妻子同样是白俄，到了儿子这一代，为了融入当地娶了一名当地女子为妻。
真津比志麻大十岁，从小开始她就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说话。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抵挡别人的目光。到了青春期，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她刻意缩起身体，走路时眼睛常常看着地面，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削弱她不可否认的外形上的魅力。
潮崎久世已经找不到能她和志麻一路从北海道来到东京的踪迹，甚至在各种褪色的名单和登记卡中翻找过，可是从来都徒劳无功，没有找到哪怕任何一条线索的一丁点蛛丝马迹。他找不到任何一个模糊的证明，证明她曾经在某个地方鲜活地生活过，证明她在把自己系在洗手池的水管上之前的确存在过。
①她们的祖父Aksenoff（阿克塞诺夫）是白俄：这个背景设定参考了一本日本小说，但现在怎么都想不起名字，可能是陈舜臣写的。日本在黑船扣关后迎来了大量外国人，在《怪化猫》动画和冈本绮堂的《半七捕物帐》中均有提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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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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