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奈延在景区卫生间门口转来转去,隔两分钟就要到最里面的隔间敲门,叫“小鱼”。
她自己经期不规律,所有随行包的隔层全都装着卫生巾以备不时之需,今天正好给交遇用上了。
林奈延一边怪自己今天非拉着人家爬南山,把人家折腾得痛不欲生,一边见隔间良久没有动静,担心交遇不会正确使用工具,恨不得进去手把手亲自教。
还插空给仁青打了个电话,跟她说了这边的情况。
隔间里面,交遇生疏地给自己换上卫生巾,又在马桶上半趴着紧紧按住小腹,扛过新一轮的痛楚。
初潮的痛跟以前的肚子痛感受截然不同,小腹里好像挂了万斤重的铁,扯着子宫往下坠,痛得空虚,找不到实处落下去。
最开始在外面那阵是最难挨的,此时还是难受,倒也没有方才痛不欲生了。
林奈延隔几分钟就在门口轻轻唤她,交遇没气力说话,也敲门做回应,等到力气回来一小半后,交遇打开门,紧紧守在门口的林奈延连忙上前扶住她。
交遇面色已经白透了。
林奈延撑扶着交遇走出公共洗手间,外面的长椅上放着一杯温水,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团,里面是一粒白色药片——她虽然有随时携带卫生巾的习惯,但从不不痛经,并没有止痛药这类东西,这是方才她在女厕色外面挨个跟人询问求来的布洛芬。
林奈延扶着交遇坐好,给她送水服药。
交遇握着杯子的手直发抖,林奈延接过水杯:“我喂你。”
几分钟,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交遇明显感到疼痛减轻,只是手脚还是使不上力气。
林奈延仔细询问了她的感受,放了点心,把书包反背在身前,利落地半蹲在交遇面前,手也绕至背后,做出一个准备她接住的姿势。
交遇发出一声不明所以的:“嗯?”
林奈延偏过脸看她:“我背你出去,咱们到外面打车下山去医院看看。”
这是景区里的公共厕所,社会车辆全在外边进不来,走出去还要好几百米的距离。
交遇没说话,林奈延轻声催她:“快上来。”
“我……裤子弄脏了。”交遇捏着纸杯,小声地说着。
她今天穿的是浅色牛仔裤,因为宽大的卫衣遮着,跑前跑后的林奈延便一直没注意到,但一背起来,别人肯定什么都看见了。
林奈延站起身,解下方才急出了一身汗之后,脱下来系在腰间的衬衫,弓身,轻轻掀起一点点交遇的卫衣,将衬衫袖子如法炮制地也系在她的腰上,又把交遇的卫衣下摆理了理,尽量使之看上去就像一套合身的穿搭,而非刻意去遮盖什么。
交遇抬起头看她,林奈延面色如常,一切都弄好,她才又恢复刚才的姿势:“来吧。”
交遇月余前在健身房亲眼见到过这副少年人的肩背,隔着眼下套头衫薄薄的衣料,也能回想出是多么平直和修长。
不知名的情绪蛊惑着她靠上去,林奈延手圈过交遇的膝弯,缓缓将她背起来,一步一步走得平稳而有力。
疼痛减缓,大脑开始正常运转,交遇也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和林奈延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一直以来,林奈延对她都是态度亲昵,肢体接触上一直冷冷淡淡的,最多也就是高兴了会摸摸她的头发。
哪知一朝之间,就从摸头发到快要前胸贴后背的程度,哪怕事出有因,哪怕人家态度坦荡。
交遇毕竟是心里有鬼的那个,做不到心安理得,手只是虚虚搭在林奈延肩上,背也挺得老直,上半身和林奈延的距离,宽得能开一家专供外卖的三无炸鸡店。
被背的人吃力,背的人也不轻松。
因为不好着力,林奈延手臂上青筋鼓着,交遇的僵硬她感受得不能再直观了,简直想笑。
如果背上的是许凛,她大概就直接开口呛上两句:“请问现在是哪一年?怎么女女之间都要避嫌了?”或者是“难道你去东南亚旅游的时候偷偷做了变性手术?这么急着跟我划清界限?”
我都不嫌背你费力,你还跟我折腾这样折腾那样的。
但背的是交遇,所以林奈延半分气都不愿意有,如果要开口,她只会说,不要一直绷着,会很耗费精神,你身体还在不舒服。
交遇楞是绷着身体不肯放松,林奈延走了一两百米,面前有几级台阶,她平稳地走下最后一级,突然将交遇轻轻往上颠了一下。
交遇还在自己的世界里七上八下,以为林奈延被什么东西绊了,下意识就紧张地贴在了林奈延背上,手也虚虚环住人家脖颈。
“抱紧点,”林奈延说,“不然可能会摔跤。”
没想到交遇问:“是不是我太重了?要不我还是下来自己走吧。”
林奈延当然知道交遇这话没有别的意思,但落在她耳朵里,听起来就好像是:“你应该背不起我吧。”
脑子里的遐想敌立刻上前围做一圈,嘲笑着她肢体力量的菜鸡,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噌”地就上来了。
“你才多重,”林奈延一哂,脱口而出一句台词:“我可不是那娇滴滴的女王,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交遇被她这句话逗笑,闷闷的震动传到林奈延背上。
林奈延背着交遇,愣是一口大气也没喘地走了七八百米到了景区外面的停车场,打车下了南山,去了附近的医院。
仁青提前接到消息,在大厅里等着,心疼地抹了一把交遇的脸:“我们家幺女脸都给疼白了。”
她陪着交遇,林奈延挂号找科室拿药,对医院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
排队挂号检查看医生拿药,三人几乎忙活了一下午。
接诊的医生看了检查报告,让她们放心:“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原发性痛经,由雄性激素分泌过高导致的,常见于初潮或者经期,给你们开点抑制分泌的止痛药吧。”
林奈延问:“以后每个月都会痛吗?”
她有些担忧,要是每个月都来这么一遭,那人不得丢掉半条命了?
“这个就因人而异了,”医生语气和缓地说,“有的女性只有初潮时候疼痛症状比较明显,也有的几乎是每次月经都痛,你们下个月注意些吧,来之前的两三天就别剧烈运动,吃别生冷的东西,暖水袋和止痛药都可以备着,严重的话及时来医院。”
“那她这么晚才有初潮,会对身体什么影响吗?”林奈延又问,她早就想带交遇来医院看一看,只是没想好合适的、不会让交遇窘迫的理由。
“从检查结果上来看,一切正常。”医生说,“初潮晚来的原因很多,报告上显示这个妹妹中度营养不良,可能也是跟这个有关,后续要注意营养的跟上,对女性健康也有好处。”
林奈延和仁青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交遇闭着眼,困倦地靠在外面的椅子上。
“小鱼,”林奈延轻轻摇醒她,“我们回家了。”
交遇睡眼惺忪,看向她手里的报告和药。
“没事,”林奈延说,“就开了些止痛药。”
“好。”交遇说。
晚上仁青做了一大桌的菜,中间的汤炖了三个多小时,一家人盯着交遇喝完两大碗。
林奈延洗了个澡出来,习以为常地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在奶锅里煨着,煮到咕嘟冒泡之后倒进杯子,正要往交遇房间走,又停下来想了想,笑了一下,自己在原地把牛奶两三口喝了个干净。
身体不舒服,今天就不强迫你喝了吧。
交遇大概是真的累了,林奈延敲了两下门,没人应,她缓慢转动门把手,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颜色温暖的床头灯静静亮着,交遇侧躺着埋在被子里,身体也蜷在一起,林奈延怕她闷着,伸手给她掖了掖被子,随后看清了交遇闭着的红肿的双眼,脸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痕,呼吸很均匀。
林奈延只见交遇哭过一回,就是在她奶奶灵堂最后一晚守夜的时候。
少女脸色漠然,唯独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出卖主人情绪,瞪大眼睛望着漆黑的棺木,眼下并不见令人难忘的卧蚕。
她跪坐在蒲团上,许久不曾变动。
门外的夜色压抑深重,门内的孩子心碎欲裂。
像一只失亲的孤雏。
此时的交遇,眼睛鼻子通红,明显是不久前刚发泄哭过一场,哭累了又睡着了。
再少年老成,终究也是个孩子,林奈延不知怎么的就没动,站在床边看了她良久的时间。
意识朦胧的交遇忽然就有所感应,艰难地睁开被泪水糊住的眼,就见林奈延穿着长至脚腕的方领睡裙,头发柔顺地垂在身前,锁骨窝在暧昧的光线里格外深刻,正垂眼温柔地看着她。
林奈延被她抓住偷看,并不心虚,只是走过来蹲在床边,和陷在枕头里的交遇视线齐平,她不喜欢和人过多接触,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拇指擦过交遇眼皮。
“还是肚子痛吗?”
交遇不知道她看了多久,在林奈延温柔的凝视下,身体上的痛楚击退了自以为牢不可摧的心理防线。
她眨了眨眼,一颗滚圆的泪珠从通红的眼眶中滑出,略过高挺的鼻梁,在枕头上氤氲开来。
交遇带着浓重鼻音开口,提了个放在平时根本不会开口的请求:“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林奈延当然不会拒绝,点点头,绕到另一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交遇也转身,几乎是有些急迫地挪过来,缩进了林奈延的怀里。
林奈延有些愕然,很快又自然地圈住她,下巴挨着她的发顶,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交遇的后背,给了很迅速坚定的回应。
林奈延觉得胸前一片都被打湿了,连心都快要被她哭碎,滚烫的呼吸扑在胸前的肌肤上。
交遇方才梦到了奶奶,穿着她最喜欢、也是在入殓时穿着的那件衣服,在她们的家里给她煮了一碗长寿面。
18岁的长寿面,庆祝她长大成人。
转眼间,她看见了林奈延,梦起又梦醒,交遇还没满18岁,也永远不可能在那天吃到一碗奶奶煮的长寿面。
她以为自己在奶奶下葬后便不会再哭,哪知失去至亲的痛苦在这晚忽然就潮水般向她涌来,令她几乎窒息。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交遇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随着初潮的迟来,一并跟着奶奶的离世,永远留在了不可复制的过去。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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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past】12—初潮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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