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遇见她两颊发红，身上也有淡淡的酒味，知道她喝了一些。林奈延没在她面前喝过酒，但交遇猜她是不会喝的，不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单纯酒精的热量也不低，一向对身材管理严苛的林奈延没道理去碰。
所以交遇问：“要打车回家吗？”
林奈延摇头:”走路吧，醒醒酒。”
下台阶的时候有些眼花，她下意识抬起手稳住身体平衡。
一只手适时从旁边递过来，林奈延抓着交遇手臂走到平地上就松开了。她走之前还兴高采烈的，这会儿情绪很明显的低迷起来。
交遇就安静陪在她身边，林奈延走得心不在焉，加之夜色遮掩，她被一块人行道上翘起的褐色砖头绊倒，交遇当即就要去拉她，还是慢了半拍。
林奈延结结实实跪坐在地上，痛呼了一声。
交遇急忙蹲下来查看情况，林奈延穿的牛仔裤，看不出摔倒了哪里。
“靠近尾椎骨的地方有些痛。”林奈延郁闷地说，有好奇的路人投来打量的视线，她也浑不在意。
看什么？碰上天灾有什么好丢脸的，她心里絮叨。
“能站起来吗？我们去医院。”交遇说，也没等林奈延回，就要伸手将她抱起来。
医院承载了太多刻骨铭心的经历，林奈延一向敬而远之，她推着交遇，很抗拒地说：“不去医院。”
“骨裂了怎么办？”交遇皱着眉头。
林奈延静静感受了下：“不是很痛，犯不上去医院。”
“还是去看看吧，”交遇说，“检查了放心些。”
林奈延却罕见地把脸一沉，冷冷地问：“你是姐姐还是我是姐姐？”
交遇：“……”
她实在不明白，在受伤去医院这件事情上，到底有什么好分个年龄大小特权的？
交遇看上去不怎么赞同，林奈延干脆不要她的借力，非常独立从地上爬起来。想到什么，又坐回去，试了试把翘起的砖头按平，始终没法复原，像是下面有东西硌着。
砖头翘起的弧度足够刁钻，既高到够将毫无防备的人绊个狗吃屎，也低到让人仅仅用手指，根本无法撼动半分。
林奈延耐心逐渐告罄，很想发脾气，但没任何人惹到她，不好无故对交遇撒，这气又在身体两个无辜受灾的部位隐痛的催化下转化成了犟，就非要跟这砖斗个你死我活。
砖头与砖头之间的缝隙很小，林奈延觉得指甲都快掀翻了也没把砖头翘起来，嫌麻烦似地啧了一声，取下夹额前碎发的头很尖的鸭嘴夹，别进砖头缝里，摸索合适的力气和角度。
林奈延今天头发披着，全太阳穴两边的鸭嘴夹固定额前的头发，她取下一只充作工具，这边的头发就影影绰绰当住她的侧脸。
从交遇的角度看去，只见她挺翘的笔尖，同样用力的眉毛和嘴唇。
来回试了十多下，勾人身心的砖头终于被林奈延撬开放在一边。平坦的细沙上面果然硌了一块小石子，也不知道是如何钻进缝隙紧实的砖头下面，着实古怪。
林奈延舒坦了，阴恻恻捡起小石子说：“就是你害了我，讨厌鬼。”说完，扬手用力将石子抛进路边杜鹃花开的正浓密的花坛里，引得路人侧目，路人见是个年轻的醉酒女孩，又带点鄙夷地走了。
林奈延旁若无声地将砖头填回去，交遇听见她在小声嘟哝：“看什么，不知道什么叫‘世界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吗？’”
天可怜见的，自己还没达起来，就想着兼济天下了。林奈延还真是新时代五讲四美好青年。
交遇觉得喝了酒的林奈延跟平时不太一样，话多，小性子也多。她觉得那点酒不至于让林奈延喝醉，应该是酒精让她有些亢奋。
林奈延拍拍手，这次没拒绝交遇递来的援手，起身拍掉身上的灰尘，龇牙咧嘴地走了几步。骨头可能确实没事，毕竟肉厚，脚扭到了倒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走吧。”林奈延招呼交遇。
她走得一瘸一拐，交遇快走上前拉住她：“先别动。”而后半蹲下，卷起林奈延的裤脚。
林奈延穿的是一双德训鞋，很方便看脚踝。
“有些肿，”交遇放下她的裤腿，没到去医院的程度，家里就有红花油，不久前交遇学自行车膝盖摔得乌青，也是自己给自己上红花油的，这方面她还算是有些经验。
“我就说不用去医院吧。”林奈延用一副早知如此，浪费时间的口吻说。
“看看也是好的。”交遇由衷道。
“要我心甘情愿进医院，除非是别人抬我去。”林奈延”哼”了一声。
交遇不爱听她咒自己，但她从不强迫林奈延做她不喜欢的事，只好作罢。
“不说这个了，”交遇支开这个话题，“那就打车回去吧，我给你上药。”
“不要，我想吹吹江风。”林奈延说。
她们此刻正缓缓走在江滨路上，林奈延步子迈得身残志坚。
交遇心疼她，也确实无法忍受自己在一旁干看着什么忙也不帮，就说：“那我背你。”然后停在林奈延面前做出背人的预备动作。
林奈延麻溜地靠上来。
很轻，很香，也很软，交遇控制不住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一面心猿意马地想，一面正气凛然地骂自己阴暗。
接下来的路，交遇全程背着她，林奈延双手环在交遇的脖颈，温顺地趴在她背上。
两人很久都没说话。
林奈延更轻了，交遇力气更大了，走得毫不费力。
林奈延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交遇的肩头，含糊地问：“真的会有人喜欢别人，就是默默地喜欢吗？”
交遇的第一反应是：难道她看出来了？然而下一刻这份忧虑就被自己打破。
她与林奈延相处时从未有任何逾矩的行为，任何人看来，都不会有这是一对关系很好的姐妹以外的想法，除非那人像林妍妍博览群书，又爱好凑热闹。
而且若林奈延知道自己喜欢她，态度也肯定不会这般自然。
所以交遇只是平淡地说出真实看法：“可能吧，毕竟很多时候开口也不会有结果，沉默反而是最佳选项。”
肩头趴着的林奈延又问：“如果你喜欢上一个相处了挺长时间，但最后还是会分道扬镳的人，在最后分别的时刻，你会选择跟对方表明心意吗？”
交遇一听，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代换时间和条件，林奈延说的是故事主人公是谁不言而喻，方才那个女孩看向林奈延的眼神，和林奈延的反应，以及最后那个拥抱给人的感觉，都不像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更像是什么坦白局，诱发条件是象征可能多年都不会再见的毕业季。
配合地思考了几秒，交遇说：“应该会吧，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对方要是对你没感觉呢？“林奈延问。
可是交遇说：“都是要分开的人了，重点其实不在于对方是什么反应，而在于我把这件事说出来，以后就不会遗憾，不会陷在‘如果当时我表白了，结果会不会不一样’的死胡同里。”
林奈延说：“唔……跟我学习一个道理。”
努力了，结局怎么样另说，与其说她拼命地学习是为了一定要考上母亲的学校，拥有更多的选择权，不如说是为了不然多年的自己陷入反复回忆，后悔、惋惜这段日子的内耗中。
交遇笑着说：“没错，很聪明。”
因为这一句调侃，林奈延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下，又幽幽地惆怅起来。
林奈延觉得自己一向挺擅长应付告白场面的，不管是话说的含含糊糊给人留下无限可能遐想的场面，还是直接都不钓就直接拒绝的场面，都很得心应手，除了今晚。
骤然得知一个少女默默喜欢自己好几年，林奈延的心理首先不如往常收到异性示好一般沾沾自喜自鸣得意，反倒率先反问自己：“我这个人有那么好吗？值得人家这么久的喜欢吗？”
她对支觉晓了解不多，却也知道，像她这么认真的性格，喜欢一个必然是真心以对，不掺半点的假。
一向对自己充满自信的林奈延，像是找不到自己身上有哪些地方足以吸引这么优秀的女孩儿。
由于她的沉默，今晚的场面并不是很好看，但她不觉得尴尬，不觉得难堪，不觉得困窘，有的只是不解和惶恐、不安，不配得感尤为强烈。
被支觉晓这种认真、优秀的女孩喜欢，她觉得实在是她的荣幸。
灵活的指尖缠绕着交遇的头发，她叹了口气：“一辈子被什么人心无旁骛，不求回报地喜欢几年，我也值了。”
不是出虚荣心的炫耀，是实实在在的感慨，她觉得这个女孩的印记要鲜明地永远烙在她记忆田埂上，属于青春那段日子上了。
“那你答应她了吗？"交遇超级不经意地问。
“轮不到我答不答应——”她不是这场暗恋故事里的主角，她只是个听众。
“嗯？你猜出来了？”林奈延挺惊讶地看着她的后脑勺说。
“算开卷考试吧。”
“别告诉别人啊，“林奈延叮嘱道，想起交遇的成长环境没主城这么开放，不一定见过这些，又问：”会不会觉得很奇怪，女孩喜欢女孩？”
林奈延自然是不觉得奇怪的，她只是没想到自己会跟这种感情产生联系。
林奈延没有喜欢过任何人，见到优秀帅气的男生也不会脸红心跳加速，知道自己可能对男生不感兴趣，只是从没望自己是同性恋这方面想，她觉得自己多半是个无性恋。
但支觉晓的告白忽然给了她新的启发：我有可能是喜欢女生的吗？
交遇无奈地想：“我能告诉谁？”
她只是引用林奈延方才的话，说：“别人的事，轮不到我觉得奇怪不奇怪。”
林奈延就笑：“小小年纪挺通透啊，多一点人像你这样，互联网也不会整天吵得乌烟瘴气了。”
“本来就是这么个道理么。”交遇说。
“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林奈延戳戳她的肩膀。
“没有。"交遇几乎是立刻回答。
”没有最好，“林奈延又圈住她的脖子，语重心长地说，“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上大学了，什么优秀的人遇不到？”
交遇：“……”这副口吻是跟她班主任学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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