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林奈延睡得挺沉,一夜无梦,身体里本就为数不多的酒精被代谢得一干二净。第二天醒了之后,昨晚的记忆逐渐全部回笼,那些她作为第三视角全程观看的对话犹言在耳。
林奈延头发和身体是清爽干净的,但心乱如麻,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变臭——一种全然嫌弃自己蠢笨的无奈白眼。
她其实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毕竟酒的度数就摆在那里。只是当时所有说出口的话和做出的行为完全没经神经中枢系统的思考,仿佛是擦着头皮一溜就过去了。
她并没觉得自己开口了,但就是听见自己的声音了,也没觉得自己伸手了,但就是看见自己抓住人家衣角不让人走了。这就像神智清醒的林奈延被困在身体的壳子里,然后目视自己的身体做出啼笑皆非的事情,何尝不是另一种鬼打墙。
噢,对,林奈延顿时尴尬得眉毛能夹死蚊子——她还跟交遇说了她长得很好看,还给她念了别人送给自己的情书,交遇的脸色还很不好看。
不会认为自己是在挑衅她母胎单身吧?
说的都是些什么啊,清醒的时候不夸,喝得二麻二麻的又想起顺嘴带一句你真好看了。
天杀的,昨晚实在不应该读那些信,也不应该说那些话的,她懊丧地抚着额头,自己轻浮,傲慢之态显露无疑,交遇会怎么看她?
还没到七月放暑假的时候,交遇夜里再如何辗转反侧,白天照旧得六点多起床上学。所以这股冷淡,是林奈延到了晚上,去学校接她才体会到的。
山城这两日天气好,夜幕降临之后,繁星如云,璀璨闪耀,美得无与伦比,给人伸手就能摘到星星的错觉。
人置身在瑰丽炫目的梦幻星河之下,仿佛烦恼忧愁困苦全被抛之身后,眼前只看得见星空,眼睛里也只有星空。
然而林奈延的心思此刻没有一丝一毫在穹庐的美景上,她很愁。
单轨列车在低空行进,姿态徐徐,一派优雅,车厢里形形色色的人与小坡上慢走的交遇和林奈延擦肩而过,这可能是她们与车厢里有些人,这辈子唯一的交集。
每个人的人生似乎大同小异,无非注定是生的开头,死的结局,然而经过无数细节的填充,每个人的人生故事又显得如此的独一无二,无可替代,各有各的泪水,各有各的欢笑。
所以在同一频道的人要多幸运才能在如此小概率的情况下相识相知呢?林奈延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叹了口气。
老气横秋的态度让一旁的交遇暗自侧目。
林奈延醒酒的第二天默默祈祷着一切照旧,可惜天不遂人缘,担心果然没有落空,在当天晚上的时候应了现。交遇确实生气了,但其实说生气也不恰当,因为交遇对她并没有疾言厉色,横眉怒目,说是介怀似乎要更为恰当。
跟上一次客气得近乎冷漠的疏离截然相反,这次的中心意思主要是:我跟你还是一样地好,一样跟你有说有笑。这次发生的小插曲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但我也确实介意了,你要是不解释点什么,咱俩就一直维持这种掺点冰的亲密关系吧。
她对林奈延依旧是周到又熨帖,就是这熨帖里像掺了冰块,时不时冰得她一激灵,开始怀念起原来的小太阳。林奈延哪受得了交遇跟她闹这么久的别扭,她根本就见不得一点交遇不跟她坦诚的样子.
虽然交遇平时也不见得有多黏她,但那股远近亲疏劲儿林奈延是能感受出来的。交遇现在跟她有疙瘩,这才是最让林奈延接受不了的。
如此一来,三四天就快过去了,林奈延一边紧张成绩,一边烦恼该如何跟交遇和解。林奈延有心想解释,但理由呢?要她把过往经历全都告诉交遇,然后辩解说:“不能怪我,是他们那些人让我变成现在这样扭曲”吗?
这个理由根本说不出口,她并不想再次把伤疤揭露在人前以获得同情,而且别人是否会同情又是另一说,更何况,不论遭遇过什么伤害,都不是糟践别人心意的借口。
是她说话做事之前欠考虑了,解释什么不过都是辩解。这个道理她心里门清。没法解释,又不能瞎编故事哄骗交遇,林奈延只好假装将那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自我催眠酒精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但她装失忆也没什么用。
第五天,林奈延终于忍受不了交遇这样的态度了,这天刚好是周五,林奈延下午去学校接她回家。
在校门口见到撑着遮阳伞的林奈延,交遇拉了拉书包带子,说:“太阳这么大,你就别来接了。”
林奈延为她撑伞,一步跨过路边的井盖:“你没带伞,不来接你,你不是更热吗?”
交遇说:“还好。”
林奈延轻笑了一声,没再说话。交遇永远都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只会说还好。
吃过晚饭,交遇回房间写作业,林奈延在客厅落地窗前转了大半天步,两人默契很足,面上一派如常,谁都看不出她俩之间在闹别扭。
坐沙发上看电视的仁青见林奈延满腹心事无头苍蝇似地转来转去,就奇怪地问林奈妍:“你在干嘛呢?”
林奈延应付一笑:“饭后消食呢。”
仁青更奇怪:“今天不去健身房了吗?”
林奈延:“生理期,腰酸,不想去了。”
林奈延一向都是生龙活虎的,仁青以前都没听过她生理期说难受的话,闻言,就要起身给她煮红糖生姜鸡蛋。
林奈延连忙制止,那玩意仁青以前做过,林奈延喝得有阴影了,连忙摆手拒绝:“盆腔充血,是正常的,用不着喝什么。”
又一指交遇的房间,说:“我去看看小鱼,辅导她写作业。”
辅导交遇写作业,好稀罕的文字。
做足了思想工作,积攒了足够的厚脸皮之气,林奈延才敢气势汹汹地闯进交遇房间——不知什么原因,她在这件事情上自觉心虚得很,连准备都要一准备再准备。
听见门口突然被传来的声响,交遇从习题里抬起头,却见林奈延风似地刮进来。交遇有一瞬间以为她要就势将自己拎起来打一顿,以偿她这两日半死不活的态度。
哪知林奈延快步走过来,动作彪悍,一把将交遇椅子转过来朝向自己,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手“啪”按在扶手上,将她包围在自己制造出的空间,不让她有拒绝听她说话,逃跑的可乘之机。
是完全出乎交遇意料之外的举动,因此她愣愣地捏着笔,声音带着迟疑:“你……”
“我那天被两瓶鸡尾酒ko了,回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全都记不清了,”林奈延目光如炬地盯着她,背台词一样快速说着,眸子里满是真诚和示弱,“如果我做了什么事情,或者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冒犯你了,让你难过生气了,我诚恳地跟你道歉——我错了,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语言和动作,真是要多恳切就有多恳切。
交遇却心道:“少装了,”她与林奈延相处久了,也不自觉染上一些对方的口癖,“真记不住当天发生了什么的话,你第二天就该跑过来问我了,哪还用等这么好几天?”
她心里门清,这是林奈延自知有错,又不想多解释,想出来的一个折中办法。只是这是她特意递来的,认为彼此心知肚明的和好台阶呢,还是真以为她说什么自己就会信什么了?
林奈延正目不转睛地观察她的神情,交遇看上去其实也不像生气的样子,皱着眉,眼神一言难尽。
林奈延拿不准她在想什么,干脆进一步推进气氛,将头抵在交遇肩上,黏黏糊糊地蹭来蹭去,以她长久以来的观察,交遇好像很吃肢体接触示软这一套:“小鱼小鱼小鱼,小鱼不要不理我了。你不理我,我都长蘑菇了。”
这是明晃晃的诽谤。
发丝拂在交遇脸侧,交遇微扭头避开,问:“ 哪里长蘑菇了?我怎么没有看到?”
闻言,林奈延想也没想就包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缓缓上下蹭了蹭。
说林奈延没有分寸吧,她蹭的是自己的手,交遇半点也没贴在她胸口上,说有分寸吧,这个举动还是有点太亲近了,溢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林奈延头还抵在她的肩头蹭。
交遇只穿了校服短袖,她清楚地感受到林奈延的呼吸打在自己肌肤上,这让她有些面红耳赤。
始作俑者心里却一派正经,只想越快跟交遇和好越好,她说:“这里长蘑菇了。”
林奈延看不到她的表情,交遇澄清说:“没有不理你。”
“但你不是真心想理我的。”林奈延声音闷闷的。
交遇没说话,她不想撒谎开口否认,但也不想直接承认。如果她承认,理由是什么呢,替那些林奈延的爱慕者打抱不平么?普通的朋友和姐妹可做不到因为一些没见过的人和好朋友或者姐姐开启长达五天的非常规冷战吗?
为什么要打抱不平呢,是因为推人及己,总担心林奈延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待她也跟这些人一样吗?
她怕之前这些人的下场,就是自己的下场。
林奈延继续说:“之前咱们不是说彼此之间不能有秘密吗?有什么话摊开了说,但你现在就憋在心里,不愿意跟我说。”
“我……”交遇有些犹豫。
林奈延心想,如果交遇提到了她念情书的事情,那自己就给她道个歉,再做个下次不会犯的保证,尽快把这件事给翻篇过去。
“没什么,”她听见交遇说,“但是答应我,可以不接受别人的感情,但是也不要伤害别人的感情,好吗?”
果然不出林奈延所料,交遇就是在气她随便念别人的情书这件事。
“没问题,”林奈延言辞恳切地保证,“我的错,不会有下次了。”
明明她说了不记得那晚做过的事,还答应得这么快,都不问问前因后果,果然是记得的吧,不过是主动来道歉给两人一个台阶下,交遇心想。
还会有下次吗?交遇不知道,但她知道这件事应该到此为止了。
因为这件事实在没办法细说,也不能细想,越想她越害怕林奈延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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