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觉晓回想起初中的事情来,彼时她家还没有发迹,父母为了她有更好的教育资源,带着她从县城老家来到主城上学,住的是五百块一个月的公租房。
父母当时在做小本生意,整天早出晚归,忙于赚钱,疏于对她的照顾。
支觉晓性格内敛,不爱说话,在班里她能说得上话又不嫌她内向的同学都屈指可数,不过她也不全然不在意,比起说话,她更喜欢用眼睛看,或者说用眼睛观察,以第三者视角观察周围世界发生的一切。
她是第三人称,抽离具体的人和事之外。
即便不在同一个班,也能不时听到与林奈延有关的消息,某些角度来说,林奈延是附近几个班里非常出名的人。
支觉晓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曾经在林奈延经过她们时,跟她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一个人能被全班讨厌孤立,肯定是自己身上的问题,是活该,没必要同情一个可恶的人。
支觉晓当时听了没说什么话,没多久就和这个同学疏远了。
林奈眼的人品,她不接触不予评价,却是实打实地厌恶说小话的人,于是她在班里说得上话的人更少,但她还是不在意。
人成群结队,牛羊也是成群结队。
坐在窗边的支觉晓看见林奈延从阳台上经过,想起同学说过的话,在心里问自己:“真的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吗?”
她常常看到林奈延一个人走在路上,或是学校里面,或是放学之后。
学校里林奈延没有朋友,唯有影子与她作伴。
很多次,很多地方,支觉晓一直注视着了无生气、死气沉沉,用迟钝和麻木做保护色的林奈延,只是身心陷在沼泽里的林奈延全然不曾察觉。
支觉晓很疑惑,林奈延身上穿的衣服,头发、指甲,到学习用具,无一处不干净整齐,透露出优渥的家境,五官精致,眼睛漂亮,总是让支觉晓联想到老家堂屋硕大的,贴在墙上的年画娃娃贴纸。
支觉晓觉得她明明很可爱,即便胖,也胖的匀称圆润,并不邋遢,也毫不丑陋,所以当时的她完全想不通为什么林奈延会被大家孤立。
及至又与林奈延做了三年同班同学,再度默默注视了她三年,完完全全了解对方是什么人之后,她觉得当年那位早无联系的朋友的话简直错得彻头彻尾。
说什么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过是某些施暴者和看客为自己扭曲的行为和不实的揣测,做出的丝毫没有依据的正言,所求不过一个心安理得,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合理化罢了。
这世上总有一些恶毫无缘由的恶和天生的恶人。
恶人盯上了你,要欺负你,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坏种就是坏种。
初中时代的支觉晓多少次想对林奈延伸出援手,然而她也恐惧,害怕因为帮了林奈延,自己也会成为众矢之的,然后和林奈延一样,成为全班避之不及、打压欺凌的对象。
父母辛苦赚钱供她在主城读书,是为了让她有机会摸到好高中的门槛,进而考上好大学拥有灿烂明媚的未来,而不是让她逞能充英雄的。
她不屑集于人群当中,却也怕被人群排斥。
支付不起伸出援手的代价,一直想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没有拉到林奈延。
当时的遗憾被时间转化成了愧疚,从初二到高三,支觉晓见林奈延摔倒后再站起来,她看见了林奈延纯良的本性、质朴的勤奋,心中情愫越发难以言喻,又不知在哪一年哪一天,愧疚蜕变成无法对人宣之于口的少女心事。
“但是为什么我又会跟你说这么多呢,”林奈延看着自己的脚尖,好像在自言自语:“因为我现在家庭幸福,外表出众,成绩优异,也即将在一流的大学继续我的学业,我比曾经欺凌过我的多数人过得都要好——尽管这算是一种精神胜利法吧,但那又怎样呢,对我自己有用就行了。过去是别人伤害了我,如今再继续困囿于内心的牢笼,便是我自己在伤害自己。”
“我没必要因为别人,继续搭上自己的未来。”
“十八岁生日那天,我妈妈跟我说,我是她期盼很久才来到这世界上的礼物,她珍视我,希望我也珍视我自己。”
“我如今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过去的事情我在慢慢释怀,以后也应该一直朝前看,绝不能再沉湎于过去。”
“当然了,”林奈延又说,“日后如果有机会,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本来就是个很小心眼很记仇的人。”
支觉晓启唇,正想说些什么,林奈延望着水面小声惊呼了一声——“有鱼咬钩了!”忙不迭起身握杆收线,她以前也跟爷爷来都钓过鱼,尚算游刃有余。
从线上传来的力度彰示上钩的鱼个头不会很大,果不其然,抄网里只有巴掌大的一条鲫鱼。
“不错,”林奈延挺满意,将钩子从鱼嘴中取出来,放在一旁浸泡在岸边小水洼的地笼里,“好歹是1不是0。”
她拎起小鱼,神色得意地给支觉晓看:“你加油。”
支觉晓笑着点头:“好的。”
刚才的话题默契地就此翻篇,谁都没有再提,两人专心看着水上的动静。
钓了半天,林奈延还是只有第一杆钓上来的小红鲤,倒是支觉晓后来者居上,接连收获了六七条,个头算不上很大,但数量摆在这,看上去也很可观。
林奈延很郁闷——为自己前场的开香槟行为。
生动又足够说服力的案例就摆在面前,她跟支觉晓摊开恶劣的一面,说:“你看吧,其实我真是这样一个人,稍微有点成绩就想要拿出来炫耀,往往又会被最后的结果啪啪打脸。”
支觉晓反倒觉得她坦荡率真:“有点无伤大雅的小脾气挺好的,算是个人特质。”
林奈延牙疼似的一咧嘴角:“也就你和我妹妹会说这话了。”
“你跟你妹妹感情真好,”支觉晓说。
高考倒计时氛围紧张的那些日子,她常常见到对方俊敏的妹妹提着饭盒,安静站在实验班的教室门口,一言不发、眼含期盼的样子,还真是跟有些时候的林奈延很像,
“也没见过你们吵架冷脸的时候。”
说起交遇,林奈延神色变得柔和,哭笑不得地说:“当然有这种时候,都是关起门来吵的,只是我跟她在学校碰面的时候少,别人当然是看不出来的。”
支觉晓点头:“这倒是,不过我看你妹妹很听你话,你们也都是脾气好的人,挺好奇你们会因为什么吵架。”
林奈延诚实地说:“大部分时候是我的错,但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有隔阂了。我妹妹是个很冷静很理智的女生,不会和我大吵大闹,但就是会让我觉得她在有意和我保持疏远,我不喜欢她这样,只好死皮赖脸去道歉,只要跟她说开了,这种隔阂就会消失。”
支觉晓说:“我想象不出你死皮赖脸的样子。”
“哎,想象不出正好,我可恶起来还是挺讨人嫌的,一般人都受不了。”
支觉晓释放她的冷幽默:“受得了啊,我是8班的。”
“哈哈哈哈。”林奈延很捧场地笑了两声,又感慨了一声:“我跟我妹妹可能真的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姐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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