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薏头痛,她现在对他们自家的囹圄全无关心,熟悉的丫鬟不在,不知道她因何过敏,又如何解症?
大夫和苏溪惜迟迟未到,众人急得团团转,却无可奈何。赵长筠听见她们的对话,颤颤伸手,指着桌上剩下的栀子糕,喉间嗬嗬喘气。
苏夫人还问等她问出口,便流畅接话:
“这是我祖母那代传下来的特色糕点,将新鲜栀子花与蜂蜜一同泡制,再加入精细的米粉和糯米粉,揉制成糕。”
“是蜂蜜。”
漏刻之间钟薏想明其中原委,栀子花味道浓郁,赵长筠若是对此过敏不可能闻不到,那么只可能是蜂蜜,蜂蜜味淡,不加足量确实不易尝出。
她快速回忆书上所记的蜂蜜解毒药材:紫苏,甘草,生姜......
她没有丝毫迟疑,迅速回想起刚才进入庭院时看到的花坛边,恰巧种着几株紫苏。钟薏提起裙摆,顾不得形象,快速奔向花坛,直接摘下一大把新鲜紫苏叶,快速返回桌边:“紫苏叶性凉,可清热解毒,缓解过敏症状。”
她一面说着,一面用手将叶子揉开,鲜嫩汁液涌出,迅速泛出植物的清新香气:“还请各位往后退一步,给赵小姐呼吸空间。”
众人被她干脆流利的动作唬得一愣,又闻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坚定,忙不迭散开,赵长筠面前终于空出一大块地。
钟薏把揉成泥状的紫苏团成块,没有犹豫,直接敷在赵长筠的喉咙和手腕,这些地方通常最先受到过敏影响。又把剩下的叶子直接喂进她口中和人中——虽书中说紫苏叶水最佳,可她现下来不及再去煮汤药了。
大家一齐紧张地观察着赵长筠的反应,堂内一时无人敢出声。
等了片刻,赵长筠果真没有再粗声喘气,脸色的涨红也慢慢退下,呼吸变得流畅。
钟薏心头猛然一松,悄悄呼出口气。苏夫人松开一直扶着赵长筠后背的手,差点跌坐在地,又被旁边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她脸色煞白无比,还没来得及喘上一会儿,又见苏溪惜带着大夫匆匆赶来。
来人年过五十发须全白,是苏府的侍医。他伸手隔着巾帕摸上赵长筠脉搏,又看了看她的面色。
钟薏在旁轻声道:“情况紧急,我观赵小姐神态似过敏,先拿紫苏缓解了症状,不知是否有影响。”
大夫收回手:“紫苏可清热解毒,善于缓急,不过,病人脉象仍有些紊乱,日后需避食过敏之物,并以平补之药调养脾胃,方能彻底康复。”
他打开药箱写下调理方子,边道:“小姐应对甚是妥当,若是再拖延片刻,恐怕喉头肿胀便会危及性命。”
赵长筠靠在椅背上,面色苍白,接过婢女递来的温水,轻抿了两口,血红长甲衬得她愈发面如金纸,语气沙哑:“钟小姐……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怕是……”
话未说完她眼圈已经微红。她对蜂蜜过敏本不算不严重,之前最多身上发红一阵便会自行好转。栀子糕刚入口时,她还以为那甜味是糖浆所致,谁知......
她又不自觉回想起方才的惊险——喉咙肿胀、喘不上气的那一刻,眼前甚至一片模糊,连话都说不出来,若不是钟薏会医术......她脸上闪过后怕。
钟薏正色:“我不过是恰巧在书中见过此法,不必挂怀。”
赵长筠缓缓调整坐姿,脊背挺直了一些,双手合在膝前,郑重道:“我今日能平安无事,真是托你的福……”,又努力挤出一抹虚弱的笑容,“钟小姐的大恩,长筠铭记在心,日后定当报答。”
钟薏躲不过去,便静静受了她的礼。
苏夫人连忙扶住赵长筠肩膀,语带安慰:“钟小姐能及时出手,咱们都该感激她才是。”她蹙着眉头,语气懊恼,“你这孩子平日从不多言,倒是苦了自己。”
赵长筠垂下头,并未接话。她名声已是嚣张跋扈惯了,过敏也不严重,若处处提起,反倒显得自己矫情。更何况是在苏府......她眼神飘过站在一旁的苏溪惜,却见他看着她面前的钟薏。
她回神,复又低哑道:“这般狼狈,还让诸位见笑了。”
苏玉姝没吭声。方才赵锦凤的样子属实骇人,她也被吓的面色惨白,失了和她斗嘴的力气。
一场插曲过去,宴席的气氛已然不再,大家也没了继续用宴的心思,反正心意已经送到,便纷纷开口告辞。
苏家父母没有挽留,今日之事实属凶险异常,若是赵长筠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受不住国公府的雷霆之怒。夫妇二人带着姐弟站在门口石狮前,一一送上府中薄礼致歉,礼数周到。
钟薏也与父母准备离去,站在马车前,苏夫人拉住她的手,语气感激:“早闻钟小姐医术精湛,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她目光移到钟夫人身上,露出赞许,“夫人真是有个好女儿啊。”
钟夫人谦和笑笑:“您今日也受惊了罢,不必再送。”
“改日必当登门致谢。”
苏夫人微微点头,松开了一直拉着钟薏的手,看着他们上了马车。滚轮隆隆擦过地面,慢慢远去。
几人回身走回堂中,气氛凝重。
苏子谦脸上的笑一收,目光阴沉:“今日若非钟小姐及时出手,长筠真出了事,我苏家怕是难逃闲言碎语!”
苏夫人垂下头,气势低半截:“今日之事是我的疏忽。”她语气带着自责,“我看着长筠长大,连她过敏全然不知,真是……”
“你主持宴会连宾客有无忌口都不问?怎能如此大意!”苏子谦冷声打断。
苏溪惜打圆场:“母亲近日内宅事务繁忙,赵小姐过敏一事确实从未听闻,怎能仅怪母亲?”
苏子谦冷哼一声,快步甩袖离开。
苏夫人转头看着儿子,语带探究:“涵儿,你可是对钟家小女有好感?”
苏溪惜愣怔:“母亲何以见得?”
“娘是过来人了,自是明了。”
他闻言有些脸上微红,只道:“儿欣赏钟小姐的品行气度,未来之事却并未深虑。”
苏夫人点头:“那便好。钟小姐虽好,但她家世底蕴不如我们苏家,实在不是良配。”她目光落在堂外飞鸟,“婚姻之事,岂可只凭一时心动?”
堂内一时宁静。
苏溪惜沉默片刻,只低声道:“儿明白。”
——
自那日起,钟薏医术精湛的传闻在京中更甚,钟进之对此尤为重视,虽知传言夸大,见她对医理颇有兴趣,还请了资历颇深的名医入府,做她夫子,望她能在医道上更进一步。
“只闻‘砰’一声,那赵长筠顿时摔倒在地,气息急促,面色发红,双手捂住脖子,似乎马上要一命呜呼。而我们小姐见状,随手摘下紫苏叶,三两下便将它捣碎敷于她的脉门。”
午后,阳光氤氲,洒在院中。红叶坐在听竹居回廊前,对着几个小丫鬟眉飞色舞,“你们没瞧见,那手法流畅得像是练了无数遍一般,神态沉着得让人忘了她只是个小姑娘家!”她语气抑扬顿挫。
“当时可不得了,旁人急得直掉眼泪,苏夫人更是吓得站都站不稳,可小姐却不慌不忙,举手投足之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连旁边那些哭声,都扰不乱她分毫!”
丫鬟们蹲坐着抱膝,围住红叶,听得目瞪口呆,时不时配合发出惊叹。
这几日因着外头的传言,府里议论纷纷,许多婢女私下找上红叶打听当日究竟是怎么回事。翠云不在,她是唯一全程跟着的人,便成了她们围追堵截的对象,几乎一天到晚都有人问她。
她也很享受被围着的感觉,不厌其烦地讲述当时的情状,越发说得离谱。
“小姐竟有这样的本事,真是藏得深啊!”一个年纪小的孩子小声感叹,语气中透着敬佩。
红叶听了,心中更觉得意,摆摆手笑道:“那是自然。你们以为小姐只是运气好?错错错。她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医书可是翻了几柜子。那日救人,不是偶然,是真有本事!”
“红叶姐姐,那后来赵小姐真的好了吗?”一个齐刘海丫鬟好奇地追问。
“当然好了!小姐的医术,当时可惊呆了所有人,满堂震惊。赵长筠没多久就缓过气来,连大夫来了都说,若不是小姐救得及时,那后果……”红叶话音一顿,特意压粗声音,拖长语调,“怕是要送命的。”
丫鬟们闻言,又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红叶满意看着她们的反应,挪了下屁股,脸上带着几分骄傲的神色:“那赵长筠向来娇惯,脾气不好,可咱们小姐却从未计较,一出手便是全力相救。所以啊,这几日外头都在传,咱们小姐不仅人品好,医术也是顶尖的。我看啊,没几天就得有人登门求医了!”
钟薏坐在房内红木书桌前,看着远处花树交接间隐隐几个聚在一起的小身影,心中失笑。
这几日,红叶算是过足了说书瘾,也不再有事没事在她面前晃悠,逮着空子就约着几个丫鬟吹牛,把那日之事渲染得天花乱坠。
她摇了摇头,又低下眸继续看书。
那日生辰宴回来,她确实有所顿悟。所谓医术,不止是书上的呆板文字,更是可以救人性命的一剂剂良方。
救治赵长筠时的那一幕幕,依然清晰如昨,亲手治人,也令她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医道之真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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