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钟薏对医理的态度悄然改变。
她不再仅是浅尝辄止,也不再局限于制作解乏驱寒散热的小药,而是生出了更加深入的兴趣。她开始静心钻研医书,一点点反复琢磨。独自一人沉思时,心中关于未来的构想也愈发明晰。
一份执念和热忱,悄然在她心底扎下了根。
佩兰轻手轻脚走进书房,看到钟薏低头伏案,纤丽身影被明窗透进的光晕笼罩。
临近五月,天气已经渐热,小姐怕热,便穿得轻薄。一件葱绿色的轻纱襦裙衬得她如春柳清丽,衣摆绣着几朵怒放的芙蓉。朝朝趴在在她身后的地毯上,自顾自玩耍,尾巴偶尔轻轻晃动。
犹豫了片刻,佩兰还是上前打破了宁静,轻声道:“小姐,国公府的赵二小姐求见,人已在花厅坐着了。”
钟薏回头,美人鬓边挽着松松的流云髻,插着一支碧玉镶金的步摇,随着她动作微微晃动:“赵长筠?”
佩兰低头:“是。”
“那走吧。”
佩兰又拿来外罩的浅杏色的纱质半臂披在钟薏身上,轻盈中便添了几分雅致,薄薄腰肢在行走间隐约愈显纤细动人。
穿过石拱门,一路走到花厅,钟薏看见两个眼生的婢女侍立在外头,便挥退了佩兰,独自走进。
赵长筠背对着厅口站着,正细细欣赏眼前那扇八折翡翠百鸟戏春屏风。翡翠色泽温润,鸟儿栩栩如生。听见脚步靠近,她缓缓转过身来。
她今日穿得素雅,妆也清淡,钟薏乍一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脚步一顿。
赵长筠看她愣怔,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扶了一下发间插着的白玉银丝髻:“第一次这般打扮,可是吓着你了?”
钟薏含笑摇头:“不是吓着,赵小姐这身婉约柔和,别有一番美丽。”
赵长筠抬眸,神情顿时认真:“我今日来,是想来谢你。这是我这几日亲手绣的画,你可别嫌弃。”
钟薏打开八仙桌上放着的匣子,轻轻展开,露出一幅栩栩如生的兰草画。绣线如丝,色泽温润,兰草的茎叶被细致的针法勾勒得栩栩如生,仿佛微风拂过的兰叶在眼前轻轻摇曳。
“我承认,初见时对你心存偏见,评价也十分刻薄。我知你当时定是听见了,才那样局促不安。后来听闻你和苏响铃——就是苏玉姝,关系不错,我便更讨厌你了。”
“可是,你还是愿意救我,真的很谢谢你。”
钟薏这下是彻彻底底被震惊到了。她没想到赵长筠今日竟带着如此诚意,也没想到她对那日宫宴的事还记得如此清楚。
她正色:“当日的话我已经释怀,而且,不管那日出事的是你,或者别人,我都会相助。”
“你若是这般想,我倒是真的敬你。”
“我爹爹总说我性子太直,让我改改。行走在外若得罪人太多,自己有事时便无人愿意帮忙。”她苦笑,“这次我运气好,碰着了你,不然,怕真是一语成谶了。”
赵长筠坐到屏风边的檀木椅上,幽幽叹了口气:“我和苏家姐弟只差两春秋,一起长大,小时候关系还算不错,等到大些便渐行渐远。她为人圆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总能比我更得他人欢心。我嫉妒她聪明,也嫉妒她身边总有那么多人。我唯一比得上她的,也许就是家世。我便总拿些珍宝,或者时兴的衣裳饰品在她面前炫耀,看她吃瘪难堪,心里快意极了。”
她顿了顿,低声中带着自嘲,“钟小姐,你别怕,坐过来。我今日只是想找个人说会话,一直憋在心头太难捱了。”
钟薏闻言,慢慢走过去,在她旁边的扶椅上坐下。
“我还极羡慕她有个弟弟,姐弟感情深厚,那小娃娃像个跟屁虫,走到哪儿都跟到哪儿。”她脸上闪过怀念的神色,
“我最初以为以为自己只是羡慕他们亲密无间的感情,可后来长大了,我才意识到,我喜欢上了苏涵。”
“不过在我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时,我和苏玉姝已经势同水火,连带着他也不怎么乐意见我。虽每次私下叫着‘筠姐姐’,但我明白只是客套话。于是,我便努力学着乖巧,去讨好他父母,我想着,父母之命,只要他们愿意接受我便好了罢?”
“我如今十八,在京中算是大姑娘了,迟迟未出嫁,也听过很多风言风语。爹最初想让我嫁给入主东宫之人,后来陛下登基,他便想让我入宫。我也知陛下是风姿无双的人物,可我......我不想把自己一生埋在深宫冷寂中,和一堆女子等着他遥遥无期的临幸。”
她说着,眼眶微红,声音也有些哽咽:“苏涵是离经叛道之人,他小时便说,总有一日,要去游历天下大好河山。我也期待着,甚至幻想过话本子上的天降郎君,牵着我的手说要带我离开。可没有什么郎君,连我喜欢之人,也不喜欢我。”
“我哭过,闹过,每一天,我都数着日子,想着一日过去便算赚到一日。前几天,我爹喜上眉梢,过来同我说,陛下欲开选秀,让我好生准备着,我才意识到那一日终究要来了。”
一粒晶亮划过她脸颊,又被丝帕匆忙擦去。
“我争强好胜了这么多年,却连自己命数也争不过。”
赵长筠说得悲切,钟薏在旁听着,也不是滋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纠结和不甘,她同样喜欢上了不可得之人,饱尝少女三千情思烦恼。每日又被失忆困扰,到现在为止,甚至不知道周围人面具下到底是什么。
赵长筠抬起红得和兔子一样的眼,扯出笑来:“抱歉,让你听这么多不好的事。”
钟薏摇摇头,递过桌上温热的茶盏:“不用道歉,心里憋着的事情说出来会轻松一些。我能理解你,也愿意听你说。”
可她自己好像也无人可说。
“你这么好,我真想和你交个朋友了。你闺名是什么?”
醒来后父母从未唤她闺名,钟薏沉默片刻,道:“我好像没有,你便叫我薏儿吧。”
赵长筠于是露出见面后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我叫青竹,可不是什么锦凤。”
她们对视,突然“噗呲”一笑。
时辰还早,钟薏便把赵长筠邀到小院,两人坐在院子里,痛痛快快聊了一下午,天色昏黄时,赵长筠才准备离去。
“便送到这吧。今日多谢你愿意陪着我。”赵长筠语气轻快,站在白玉桥前,已不复下午的脆弱。
“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还说什么谢谢?”
赵长筠闻言,突然抱住了她腰肢:“我日后......还能找你吗?”
钟薏笑,也搂住了她:“随时恭候。”
赵长筠也笑起来,又凑近她耳畔,声音轻如柳絮:“薏儿,我那日虽说你身材过于丰盈,可我是真的羡慕这手感。”
钟薏脸上浮上薄红,推开她,看着眼前人大笑,梨白罗裙在残晖照映下,像撒了一层金粉,荡漾光影间渐行渐远。
她看着她的背影,也悄悄抿着嘴笑了,女孩子的感情,总是来得汹涌,又总是有些莫名其妙。就像这条夕阳下的路,时而光亮,时而被阴影吞噬。在这漫漫上京城,自己又多了一个朋友。
钟薏那日后吩咐婢女把赵长筠送的绣画精心裱好,挂在了书房。苏玉姝来时看到落款,颇为不屑地冷哼一声,却也没说什么。
——
又是一个午后,天色闷热,空气中带着湿意。屋内因为天色昏暗,早早点上了烛火。
钟薏用过午膳,懒懒倚在榻上,手边搁着一方刺绣薄枕,眉眼带着几分倦意。
红叶立在一旁,手中握着团扇,轻轻为她扇着风。见小姐两日没出门,小心翼翼提议:“姑娘,不如出去转转?奴婢今早看到后院池子里荷花已经含苞,您一过去,说不定它们都被美得一下全部盛开了。”
钟薏被她的话逗得轻轻一笑,却不想动身。这几日来了葵水,身上酸疼,哪也不想去。
昏沉欲睡间,外屋传来一阵轻缓脚步。丫鬟撩开帘子进来,靠近榻边跪下:“小姐,老爷请您去正厅一趟。”
钟薏闻言,顿时清醒了几分,抬起身子。爹爹一向不轻易唤她,若真想见她,大多是亲自过来。这次竟特地召她去正厅,多半是有重要的事。
红叶看了眼天色,乌云低垂似要压顶,便取了把竹伞跟在钟薏身后。
走到厅中,除了爹爹,却看见一个从未见过的人。
那人年纪颇大,身形矮小,一身深青色宫服,腰间佩着一条缠绕的细长金带。最瞩目的是他胸前挂着的一块金色的印信,在灯光下泛着隐隐光泽。印章呈圆形,雕刻着流畅的云纹,中心镶嵌着一颗碧绿色的翡翠,上面刻的字样隐约,她没看清。
钟进之摸着胡须:“薏儿,这是内务府总管李公公,皇太妃身边的红人。”
钟薏安静低头行礼:“小女钟薏,参见公公。”
来人拱手笑了笑,眼睛眯成一条缝,显得颇为和蔼可亲:“钟小姐安康。皇太妃久闻小姐才情出众,特命咱家来府上传达口谕,邀您前往宫中一见呢。”
钟薏心头一跳,皇太妃?
她只知她是先帝的萧敏妃,后来陛下即位,念着敏妃养育之恩,把她抬为皇太妃。然而,她虽位高权重,却鲜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也不参与宫宴和宫廷大事,一直深居简出,几乎如同隐形存在。钟薏对她的了解非常有限。
钟薏望向坐在上首的老爹,钟进之低咳一声,道:“皇太妃召见,必然是有要紧事,薏儿便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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