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外,寒风戚戚,灌入衣袖,想要将人的衣摆掀起。
风渐狂,云愈稀。
“外面冷,快回府吧。”陆恒想要他们回去,不必再送。
“路上慢点。”家人温声叮嘱,却无回头意。
见此,陆恒也不再强求,毕竟今日一别,下次再见已不知是何时。
“好,我和若兰就先走了。”陆恒俯首,向他们道别。
“爹、娘、奶奶,你们要照顾好自己。”刘若兰双眸含泪,满是不舍。
“瑾儿,瑃儿,”陆瑾闻声,忙走上前抱住她。
“嫂嫂……”陆瑃拉住刘若兰的手,眼中泛起一层薄雾。
“你们两个都要好好的,”她握住两人的手,柔声细语,“瑾儿是大孩子了,要保护好姐姐,不要让你姐姐受委屈。”
“瑾儿知道了,瑾儿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姐姐。”陆瑾忙点着头,眼里俱是坚决。
“好,嫂嫂相信瑾儿,我们都相信瑾儿。”刘若兰微俯着身子,轻拂他的脸庞。
“嫂嫂。”陆瑃紧抓住刘若兰的手,不愿放开。
离别之时,最极致的不舍或许是无言。
“来,进去吧。”陆恒掀起车帘,将刘若兰小心扶上。
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里。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如丝线,韧而不断,无论多远,都会将两人系在一起,无法分开。
“回去吧。”赵之南勾着陆瑃的手。
陆瑃回望过去,青发如丝,被风舞弄着。
“母亲先回去吧,我想在外走一走。”说着,她便把赵之南往府上推,摆摆手,转身而去。
行于道,心怀困,不知何解。
算来,陆瑃在大宋待了已有大半年,可自己却不知因何而来,又将面对什么,也不知,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
“这天,还真冷。”寒风拍打在身上,陆瑃不由得缩着,加快脚步,胡乱地走,“早知道回去拿件披风。”
她虽是这么说,却丝毫没有再回去的打算,依旧往前走着。
屋檐上挂着的灯笼被风摇晃,一上一下。
塘面水波一层一层泛起,不知要奔向何方。
落叶飘零着,形如木舟,无帆而行,顺水飘荡。
她,又何尝不是那片落叶?
“陆瑃。”行走间,突然有人叫住她,回头望去,是秦玉。
“秦玉姐。”
“最近过得怎么样?”秦玉左手提篮,右手搭肩,语气轻快,眉毛轻挑,勾出很好看的弧度。
“还是老样子,你呢?”
“忙着茶馆的事情。这些日子我和小柳商量着要把生意做大,不囿于茶馆那一方天地。”
“什么……意思?”陆瑃微皱着眉,“扩大店铺吗?”
“不是,”秦玉摇头,“茶叶贸易。”
想要做茶叶贸易谈何容易?虽然这些年政策有所放宽,可并不意味着这条路会好走。陆瑃望着她,秦玉的眼中没有丝毫胆怯,更多的是希望与坚定。
陆瑃相信,若秦玉身处现代,以她的眼光与胆量,定能做出一份事业来。
可她不是。
女儿身,这世道真的容得下她的那份雄心吗?
陆瑃希望会。
不管如何,她始终相信着,女子从来都不必身居于瓦砾,心困于柴米。
男子可以做的,女子也可以做。
男子做不了的,女子更可以做。
“那,茶馆的生意呢?不干了?”
“还会做的,只是不会像现在这样。”
“你……真的想好了吗?”陆瑃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她,不是觉得她做不成,而是担心。
“当然,”秦玉点头,“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好起来。”
“好,”见她如此肯定,陆瑃展露笑颜,不再疑虑,“那我祝你早日成功,以后大宋的茶叶贸易定有你的一席之地!”
秦玉在一旁笑得喘不上气,“好!”
“走,我请你喝茶。”秦玉拉着陆瑃的手,带着她往前走。
“我要喝最贵的!”
“你……”秦玉无奈发笑,“好好好,都依你。”
寒风中,两人像茁壮的翠竹,任狂风如何摧折,依旧傲然挺立。
“快走,快走,不要在这挡道!”训斥声如把利刃,让人一惊。
“怎么了?”陆瑃满脸困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求求你,我可以给你们洗盘子、扫地,让我做什么脏活累活都行。”那女孩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寒冬时节,她却身着单衣,浑身打颤。
“晦气!快给我滚远点!”她面前的男人丝毫没有怜惜之意,满脸嫌弃。
“过去看看。”秦玉拉着陆瑃朝两人快步走去。
“我劝你们赶紧离她远点,不然惹祸上身。”那男子斜眼瞥她一眼,又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想要离她远一些。
“你!”陆瑃见他如此冷血无情,愤怒又无奈。
“来,披着这个。”秦玉脱下披风,盖在那女孩身上。
“不,不用。”她往后躲着,不敢用手去碰这件干净的衣服。
“听话。”秦玉拉住她的胳臂,触碰到她的那一刻,秦玉瞬间鼻子发酸,她实在是太瘦弱了,叫人不敢用力。
“谢……谢谢。”她垂着头,眼泪砸落在地上,披风在她身上显得宽大,让人怜惜。
“她究竟是做了什么,你要如此厌恶她?”秦玉将她护在身后,朝那男人说。
“她……”那人支吾着,“反正她是个不祥的东西。”
看吧,人们总喜欢将解释不上来的事神魔化,以求心安理得。
“你这是什么理?”陆瑃皱眉含恨,实在不解。
“她家里人都因她而死,不是祸种是什么?”那人仿佛有理,趾高气昂,“你们不听我劝就等着日后倒霉吧!”
说完那人便进了屋。
“真不是人!祝你以后都做亏本买卖!”陆瑃朝里大喊,有想要冲进去把他打一顿的冲动。
“这里冷,先回去吧。”秦玉牵着那女孩,叫住陆瑃。
茶馆内。
“你叫什么名字?”秦云温声凑近。
“我……”那女孩低垂着头,弯着身子摇头,脸颊上沾着尘土,“我没有名字。”
“那你今年多少岁?”秦玉拿出帕子,轻轻擦拭着她的脸。
“十一。”
“来,喝点姜茶。”小柳熬好茶,端给那个女孩。
“谢……谢谢。”
“你今日为什么要求那个男人?”陆瑃坐在她旁边,轻拍她的背脊。
“因为……我家里人都死了,我想埋了他们,可是我没有钱,什么都没有。”
“那人说的话你不要信。”陆瑃安慰她,害怕她会因此自责。
“他说的,没错。”她双眸含泪,泪珠从眼眶中逃出,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
“不!”陆瑃将手搭在她的肩上,“我觉得你是一个很顽强的女孩,才不是不详之人,他说的都是胡话。”
“顽强……真的吗?”她终于肯将头抬起,看着陆瑃的眼睛。
“当然!”陆瑃扬起嘴角,十分肯定。
“对,我们都这么觉得!”秦玉和小柳纷纷点头。
“给,这些钱你拿着,处理家人的后事。”陆瑃拿出荷包,塞到她手上。
“不,我不能要,”她慌乱摆手,频频向后退。
“还有我的。”秦玉没等她躲开,就将钱塞进了她的袋里。
“谢谢你们今天帮我,可这些钱是你们好不容易得来的,我真的不能要。”她将袋中的钱拿出来,放在桌上。
“那你留在茶馆帮忙,这些就是你的工钱。”
“我的也是。”
陆瑃没想到秦玉想出这么个法子,既让她不觉得被施舍,又让她能有个容身之所,不至于孤身一人在外饱受困苦。
“真的吗?”那女孩眨着眼,双目含光。
“骗你不成?快把姜茶喝了,冷了就不好喝了。”
“好!”她将碗端起,将茶水灌入肚中。
“以后我就叫你十一吧。”秦玉接过空碗,对她说。
“那我的名字就是十一了!我喜欢这个名字!”
“那我先陪十一回去安顿好家人的后事,以后就在茶馆住下吧。”
“那以后我就多一个伴儿了!”小柳在一旁欢呼,笑得合不拢嘴,“以后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好。”她终于不再胆怯、不再害怕,此时的她可以像一个孩子,受人庇护,有人爱、有人疼。
“小柳,你带十一去收拾收拾,换件衣服。”
“好,走吧。”小柳将她拉起,牵到后院。
“真好。”陆瑃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目光柔和。
幸好今日在外碰见她,若是错过,陆瑃不敢想象十一还会受多少苦。
她还只不过是个孩子,十一岁,本该是受父母长辈呵护的年纪,如今却家破人亡,四处卑膝求人,被迫懂事,经历的事比成人还多。
“我今日见到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小柳的时候,小柳那时与十一一样,无亲人在世,独身一人。”秦玉暗叹着气,呆呆地望着远方。
陆瑃从未过问她们的曾经,她也不会去问。
陆瑃知道,对她们来说,过往是伤痛的,是永远都淡化不了的伤疤。
“过去……”陆瑃垂眸,而后抬头扬起嘴角,“至少现在是好的,幸好她们能遇见你。”
“是,幸好,幸好我们不用再过那样的日子,不必遭受屈辱和旁人的冷眼。”
此时的她们,不再惧怕。
过去的事,不是不在意,不是淡忘,而是不愿再提。
深埋于心,不叫人窥见。
“走,喝茶去。”
“好,上你们茶馆最贵最好的茶。”
“知道了。”秦玉拍着她的肩,莞尔一笑,让她坐在凳子上。
院中树木轻晃,未至春日,枝叶疏落。
虽无绿叶繁茂,可陆瑃依旧能感受到无限生机。
她期盼着、等待着早长莺飞的那天。
她仿佛能看见那样的景色,不在眼,而在心。
那样的光景,比四季更加绚烂,比四季更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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