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晨光照向大地时,陆瑃便醒来。
打开门,沁凉的晨露扑面。
乌黑的长发及腰,耳畔碎发随风轻晃。陆瑃回到镜前,理衣、绾发。
木梳被她紧握着,密密的栉齿在她手心留下浅浅的痕。
镜中人儿无有表情,可透过一双眸子,旁人能窥见她内心的迷茫。
“姑娘。”
晴雨一打开门,便见到陆瑃呆呆地坐在镜前。
一言不发。
“姑娘?”
她又唤一声。
陆瑃终于回神,偏头去看她。
“姑娘今日怎起得这么早?”
“心里有事,便不得合眼。”
话语如云,飘荡在无际的空中。陆瑃垂首,将木梳放在一旁的架台上。
“什么?”
或是隔得远,亦或是她的声音很小,晴雨没有听清她的话。
“没什么。厨房可有饭?我有些饿了。”陆瑃扬唇看她,说着,又揉了揉肚子。
“有的,锅中正蒸着馒头,我去拿给姑娘吃。”
说罢,晴雨便转身离开。
陆瑃扶桌而起,抬脚来到廊芜下。
早鸟啼鸣,相伴相随立于枝头。
刚出锅的馒头有些发烫,陆瑃刚用手触又弹开。
晴雨见此,不禁笑出声:“姑娘莫要心急。”
“心急吃不了热馒头。”
陆瑃笑笑,又朝盘中的馒头扇扇风。
隔一会,陆瑃试着用手拿起馒头。
难耐的烫已散,陆瑃咬一口馒头。
外表温热,内里却还是发烫的,可是她不在乎,只是一口一口地将馒头送入口中。
“我嫂嫂还在房中睡觉么?”
陆瑃将馒头咽入肚中,问起晴雨。
“在的,方才我去房中看了一眼,夫人还在安睡。”
“那便好。”浅浅笑意浮现,却只是驻留一瞬。
“姑娘是有心事么?”晴雨迟疑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开口。
自陆瑃起来后,晴雨便常见她走神发呆。
虽然不知陆瑃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晴雨还是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陆瑃一愣。
“我今日,就不回来吃午饭了。”
她没有直答晴雨的问题。
“为什么?姑娘要去哪?”
“去官府。”陆瑃抬眸,透过半开的门朝外望去。
“官府?”晴雨皱眉,下一刻,疑惑便被不安取代。
“姑娘如何去?”她突然有些害怕。
早在陆恒刚出事时,她便随刘若兰去找过官府。
她知道官府内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便不能安心地让陆瑃去。
“走过去,一步一步地走去。”
她神情坚定,如顽石般不易毁改。
“不行。”晴雨连连摇头。
“我去找夫人,让夫人来劝姑娘你。”
虽只与陆瑃相处短短时日,可晴雨知道她的性子。
执拗,认定的事便不会轻易改变。
“嫂嫂已经知道了。”陆瑃叫住她。
晴雨顿步回首,已不知该说些什么话。
“没事的。”陆瑃薄唇轻点,眉眼宛若山泉。
一直到陆瑃离开,刘若兰都未踏出房门。
晴雨打开房门,却见她坐在床边。
“夫人,姑娘她……”晴雨有些不敢讲。
“我知道。”
如陆瑃说的那样。
“瑃儿一向如此,就让她去吧。”
昨日陆瑃将这件事同刘若兰说时,刘若兰是万万不同意的。
她怎能任陆瑃一人身处险境?
昨夜,两人聊了许多,都是过去一年在京中的事。
说着说着,便潸然泪下。
“我信她。”刘若兰笑着,温热的泪却沿着脸颊滑落。
夏日晴朗,白云飘逸。
陆瑃一直向前走着,不曾回头,亦不曾停下脚步。
朗朗白日,官府门侧各站着一个阍吏。
陆瑃径直朝大门走去,步履不停,可她还是被拦住。
“你是何人?”其中一个阍吏问道。
“民女陆瑃,为我哥哥陆恒而来。”陆瑃垂眸,言语间不曾有过哀求。
阍吏明显一顿,他们知道陆恒,也知道他因何被关入牢狱。
“我要找这里掌事的大人。”陆瑃又言。
阍吏嗤笑一声:“卢大人岂是你能找的?”
“走走走。”阍吏连连摆手,让陆瑃离得远些。
“我不走。”陆瑃立在原地,像是官府外的石像。
两个阍吏愈发不耐烦,甚至想要伸手将陆瑃推走。
陆瑃朝旁走一步,躲过他伸来的手。
“若是不让我见卢大人,那民女只好去敲这衙鼓。”陆瑃作势朝衙鼓走去。
“这鼓,你可敢敲?”阍吏勾唇,神情颇具意味,像是在看一场戏。
敲响衙鼓,官府必须理案,可在理案前,击鼓者需受刑以表其心。
刑罚之重,不少人望而却步。
陆瑃折身朝衙鼓走去,阍吏虽然心惊,却依旧不为所动。
陆瑃站在衙鼓前,迟迟没有举起鼓槌。
过往行人见有女子站在那,一个个都停留下来,看她下一步是会离开还是敲响这许多年不曾被敲响的衙鼓。
阍吏、行人都在看着,如观一场扣人心弦的大戏。
陆瑃握住鼓槌,深吸一口气。就在鼓槌将要触碰鼓面的那一刻,阍吏叫住她。
“别敲,我带你去找卢大人!”
鼓槌停在半空,陆瑃的心仿佛将要跃出胸膛。
阍吏以为这个女子只是在做戏,不会有勇气敲响衙鼓,更不会有能耐熬得过刑罚。
可是他错了,她就是有这勇气。
想来,她也会有这份能耐。
更何况,十余年不曾敲响的衙鼓今日一响,定会引起轰动。
他们没有勇气承担这后果。
鼓槌落地,在地上滚了几圈。
停留在一旁的行人见陆瑃放下鼓槌,自觉没趣。歇了气、失了兴致。
“怎么不敲?”好事者不满地嘟囔着,摆摆手渐行渐远。
“你跟我来。”阍吏叹口气,迈入官府。
陆瑃紧随其后。
“在卢大人面前不要乱说话。只准你去见他,其余的,便不要再想。”阍吏走在前头。
陆瑃并未回答,只是侧头向四周扫一眼。
莫名的压迫感涌入,陆瑃忙收回目光。
“卢大人。”阍吏带陆瑃来到堂内,堂内正有两位官员议事。
他们一人红衣,一人绿衣,只一眼,陆瑃便知他们不是寻常人。
而那红衣官员,当是阍吏口中的卢大人。
“这是?”绿衣官张归看向陆瑃。
阍吏看一眼陆瑃,示意她开口。
“民女陆瑃,求大人放我见我哥哥陆恒一面。”陆瑃俯首,话语间没有丝毫胆怯。
听见陆恒的名字,张归明显变了脸色,看向一旁的卢信。
而卢信不为所动,直直地看着陆瑃。
“卢大人,这……”张归有些迟疑。
“求卢大人让我看一眼他。”陆瑃再言。
“不可。”卢信很快回绝。
陆瑃有些慌张,看向一旁的阍吏。
而那阍吏一改言辞,不敢让她再留:“你请回吧。”
“卢大人,她……是御史中丞的女儿。”张归偏头悄声对卢信说。
卢信满脸不屑,扬声相对,丝毫不避着陆瑃,像是说给所有人听。
“这里是洛州,不是京城。我不管她是谁,没有命令,便不能进来。”
张归朝阍吏使眼色。
阍吏会意:“姑娘回吧。”
“求大人让我看一眼。”她不曾放弃,早在踏入官府前她便做好相持下去的准备。
“让她走!”卢信怒言,将阍吏吓一跳。
阍吏便一改态度,不再好言相劝:“快走!”
说着,他便要去拉陆瑃。
“求大人放我进去。”
陆瑃双膝着地,从未有过的屈辱感让她双腿变得沉重,眼眶也红了一圈。
自站在他们面前,陆瑃便一直在求他们。
一遍又一遍。
“你要跪便跪吧,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跪多久。”卢信高坐堂上,而陆瑃背脊挺立着。
如流金般的日光照在陆瑃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倏尔一道影子伴在她单薄的影子旁。
“起来,不要跪。”
呼吸仿佛凝滞,陆瑃眸中的水光跳动。
“你是何人?”卢信见他贸然闯入,有些不满,站起身朝他大喊。
“我奉皇命来洛州彻查陆大人之事。”说着,何绍从怀中掏出令牌,将令牌举起。
卢信脸色骤然变化,连忙走下高堂。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他蹲下身,将她扶起。
她已说不出话来,眼泪宛若长河流淌。
何绍心一紧,找尽所有口袋都没找出一块帕子来。他没再迟疑,伸手将她脸上的泪抚去。
“不知大人该如何称呼。”卢信不再盛气凌人,言辞中尽是谦卑。
何绍怒目而视。
卢信被吓到,忙俯首作揖。
“我姓何。”
“原来是何大人,请坐请坐。”卢信朝阍吏看一眼,阍吏连忙拿过椅子,放在何绍身后。
何绍扶着陆瑃,想要让她坐下。
“我不坐,我要去找我哥哥。”
“好,这就让人带姑娘去找。”
阍吏得令,忙领着两人去往牢狱。
“大人,这是……”张归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眼里有数不清的不解。
卢信直起身,轻笑一声,而他脸上的卑恭被尽数抹去,只剩不屑。
跪了许久,陆瑃的腿有些发麻,刚踏出堂,她便差点摔倒。
何绍忙扶住她,扶着她往前走。
“我没事的。”
她还在逞强。
“对不起。”何绍有些心疼,若不是他来晚,陆瑃怎会遭此罪?
“这不是你的错。”陆瑃抓住他的手,摇摇头,想要他不再怪自己。
“若不是你来,我恐怕会更难。”
方才跪在堂前时,陆瑃只觉无比孤独,明亮的日光也让她觉得有些寒凉。
可是他来了,她便有了依靠,有了更多的底气。
“谢谢你。”
终于有人陪她一起走这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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