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就在里面。”阍吏忽而停在牢狱外,偏头对两人说。
莫名的紧张感让陆瑃有些不敢抬脚。
“我陪你。”何绍轻声,伴在陆瑃身侧。
她点点头,随即向牢狱内走去。
刚踏入牢狱,陆瑃便觉一股阴气。
狱外晴日,热气盈身,而这牢狱内,竟有刺骨的寒气。
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陆瑃忍不住屏气。
眼眶渐红,双腿渐沉,一只手紧抓住衣裙。
倏尔,一只手挽住她的胳膊,如沐春风。
枯草窸窣,狱囚见有人来,半张着眼好奇地看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靠坐着墙。
阍吏将两人领到陆恒的牢门外。
衣衫上粘满泥灰,胡茬攀脸,陆恒闭目而坐,无声无息。
陆瑃心一紧,险些站不住。
他的样子,仿佛比年初离京时老了十岁。
“哥哥。”陆瑃哽咽着,朝他轻唤一声。
狱房内的人眉头一皱,抬眸循声相望。
混浊的眼一瞬清亮,却仍有些茫然,陆恒有些不敢认。
他很怕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后,便会失去一切。
“哥哥。”她又唤一声。
“瑃儿来洛州了,来看你了。”
刚憋回去的泪又跌出眼眶,落在她嘴角的笑痕中。
陆恒挪到木栏旁,想要将她看得再清一些。
“瑃儿。”
他终于敢认。
“你怎会来洛州?”
“我怎能不来?”
“你不能在这。”陆恒连连摇头,眼中悲痛难抑。
“我不能不管。”
陆恒扯动嘴角,无有喜悦,唯余苦涩。
“你年幼时虽然顽皮,可我一直清楚,你才是家中孩子中最懂事的那一个。瑃儿不曾让爹娘费心,反倒是我和瑾儿,常让爹娘劳神费力。”
陆瑃忽觉他正将所有人往远处推,又将自己置于寒夜。
“不要。”
她哀求着。
“你嫂嫂现在可好?”
“好,大夫说腹中孩子也很健康。”
“那我便放心了。”陆恒闪着眸子,一瞬间心安下来。
“哥哥有事要求你。”陆恒抓住木栏,深深地叹口气。
呼吸被堵在鼻腔中,陆瑃突然觉得自己将要沉入深海。
“你嫂嫂她身子不好,在洛州实在是苦了她。虽然她不常诉苦,喜欢将所有事藏在心中,可我和她夫妻那么多年,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
陆恒垂眸笑着,随即抬眼看向陆瑃。
“哥哥想让你将你嫂嫂带回京城,让她过得好些。”
陆瑃双唇发颤,悲伤若洪水,将要冲破高筑的堤坝。
“我也有事要求你。”她深吸一口气。
“下次春节,哥哥再教我和瑾儿做灯笼吧。”
陆恒一顿,松手背过身去,默而不言。
“你们……不是已经会了么?”
“我不会!”陆瑃突然大喊,盯住他有些消瘦的背影。
“你不会明白的。”
“哥哥胡说!哥哥才是什么都不懂的那一个!”
陆瑃起身,头也不回地跑出牢狱。
她不认,她不相信陆恒会深陷计谋不能逃脱。
朗朗日光照耀,陆瑃只觉刺眼。
“那么多人希望陆大人能活下去,还请陆大人不要放弃。”
何绍看着他的背影,吐露心中所想。
陆恒苦笑一声。
“瑃儿不入官场,不理官事,可何大人你当清楚,这一次,我如何能脱身?”
“那日,我收到一封让我去寻旧友的信,可我刚踏入厢房,便见有个元人在里面,等我反应过来,官兵早已来到酒楼外,一切都来不及了。”
陆恒转身,脸上愁容更深。
“除了亲近之人,又有谁会信我这一番言辞?他们认定是我勾结元人,我百口莫辩。”
一切明了。
陆恒于他们,只是一个棋子。
“这事……不是没有转机。”
隔了许久,何绍才开口。
明明已是夏日,万物正盛,可这牢狱外,竟有些萧条。
“你现在可好些?”何绍走出牢狱,见陆瑃闭目靠墙,悄步走到她跟前。
听见声音,陆瑃睁开眼。
她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点了点头。
方才情绪激动,她在外缓了好久。
“你何时到的洛州?”陆瑃走在他身侧。
“昨夜。”
“我没想到今日你会来这儿。”
她不怪何绍让她一人前去洛州,也不怪他昨夜没来陆府找自己。
她心知肚明,何绍奉皇命前来,不能与自己走得太近,应当避嫌。
何绍一顿,他原以为陆瑃会问自己这些日子在云州做些什么,可是她没有。
“是我来得太迟。”
“不迟,若不是你来,不知他们又会怎样为难我。”
“幸好你来了,能让我见我哥哥一面,让我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她又言。
“都会好的。”
何绍突然一阵心疼,他知道陆瑃说这些话不过是在苦中作乐、安慰自己罢了。
陆瑃嗯一声。
“这些日子,我们还是不要走得太近。”
陆瑃放慢脚步,跟在他身后,又将头低下去。
何绍停步,陆瑃差点撞上。
“我不在乎。”
他知道陆瑃心中所想。
“可是我在乎。”
她不想何绍落人口舌,更不愿他会因此被人抓住把柄。
“今日在官府,你帮了我,却也让那人失了颜面,以后不知他会如何待你。”
陆瑃一直在说,而何绍始终沉默不语。
忽然他抓住陆瑃的手,紧紧拉住。
“你做什么?”她想要让他放开,可他力气太大,不论自己如何挣扎,都无法脱手,只能跟着他往前走。
原本好一些的膝盖被他这么一折腾,又开始一阵一阵的疼。
他带她来到客栈,众目睽睽下又将她拉到房中。
房门被他一脚关闭。
“你做什么?”陆瑃揉揉自己的手,那处被他抓得泛红。
“为什么?”何绍死死盯住她,他的目光竟叫陆瑃有些胆怯。
“你就听我的吧。”陆瑃支吾着,又心虚地将目光撇去。
“你是在怪我么?”
“怎么会?你胡说。”陆瑃立马回答,有些慌张地看着他。
她绝对没有这么想。
“那你是要将我推开么?”他又问。
话语间掺杂着几分委屈。
“我……”陆瑃有些不敢回答。
“不论你将我推得多远,我都会拼尽全力靠近你。”他牵住陆瑃的手,向她慢慢走近。
“自你让我带你去洛州那日起,我便想好要与你并肩而行。我不在乎旁人如何想,我只在乎你是如何想的。”
“你是如何想的?”
他一句一步,离得越来越近,陆瑃的心便跳得越来越快。
她垂首,头抵着他的胸膛。
声音有些颤抖:“何绍,我膝盖疼。”
心一定,他忽然笑了。
“我去给你买药。”
何绍刚打开门,却又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折身。
陆瑃呆呆地站在原地,被他横抱起,又被他放在榻上。
一气呵成,她都没反应过来。
“先休息休息,我等会儿就回来。”
房内空荡,他的一把剑和包袱被安放在桌上。
陆瑃坐不住,站直身子走到桌旁。
包袱被他理得整洁,那把剑也被他擦得光亮。
没过多久,何绍就拿着药回到客栈,而他另一只手上还提着一包糕点。
“怎么不多坐坐?”
“闲不住。”听见他的声音,陆瑃便笑着转身看向他。
“这个是药。我想你当饿了,所以又为你买了些糕点。”
“先抹药。”何绍将糕点放在一旁,又让她坐在榻上。
陆瑃将裤子掀到双膝之上。
膝盖处已然发紫,陆瑃伸手轻轻一按,一股酸痛立刻让她将手弹开。
何绍蹲在她身旁,望见她膝上的上,不禁有些心疼。
“跪了多久?”他将盖子打开。
“我想想。”
陆瑃正想着,膝盖处又一阵酸痛。
何绍正给她上着药。
“我轻点。”察觉到她的反应,何绍便将动作放轻,又朝她伤处吹着气。
“不疼。”
如临晴日,她已忘记疼痛。
“这些日子我都快要将这儿逛遍了。”
“我还交了一个朋友,他叫徐果。这孩子虽然顽皮,可我却觉得他心地善良,十分可爱。”
“对了,他爹爹做的饼可好吃了,下次带你去尝尝,顺便去见见他。”
陆瑃喋喋不休,何绍止不住笑意。
“好,一定去。”
他回答。
伤处已抹好膏药。
“等会儿再掀,免得将膏药蹭掉。”他止住陆瑃想要将裤腿掀下的手。
陆瑃哦一声,打趣道:“还是你心细。”
“吃点糕点。”他将手擦干净,又将糕点端到陆瑃面前。
陆瑃拿起一块送入口中。
扬州、汴京还有洛州,这三个地方的糕点她都尝过。不仅糕点形态各异,就连味道也有着陆瑃说不上来的不同。
“别光顾着给我吃,你也尝尝。”陆瑃拿起一块糕点,伸手送到他嘴边。
何绍凑上前,咬住她手上的糕点。
软糯香甜,糕点并不噎人。
“这些日子在云州……”何绍在她身旁坐下。
陆瑃恍神,不自觉地有些紧张。
“怎么了?”
“我知道是谁要杀我了。”
“是谁?”
何绍将两颗一模一样的玉珠拿出,放在手心。
陆瑃皱起眉头。
“当时不是只有一颗么?”
她揉了揉眼,又亲手用指腹去触,害怕是自己看错。
真真实实的两颗玉珠就在他的手心。
一瞬间,陆瑃终于明白。
“另一颗,是如何得来的?”
“我找了李姑娘,让她帮我一个忙。”
“那人……”何绍定神。
“是云州边疆都尉,宋山。”
陆瑃神情一滞,听这名号,自知不是寻常人物。
“可是他为何要杀你?你是朝中臣,他是军中将,你和他之间又有何利益相对?”
何绍摇摇头,神色一沉:“这正是我所不解的。”
“或许,是有更深的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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