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暗,人未绝,街道上热热闹闹,如临白昼。
卢子萧从天青楼出来时,已过酉时。
他手上还拿着一壶酒,整个人都是醉醺醺的,定是在酒楼里喝了不少酒。
两人在酒楼外不远处守着,等了许久,终于见到卢子萧身影。
“那便是卢子萧。”何绍扬起下巴。
“哪儿?”几人间隔着人群,陆瑃抬头找许久。
“穿青衣,手上还拿着一壶酒的那个便是。”何绍说着,目光也一直追随着,从未从他身上离去。
人头攒动,为了不让卢子萧起疑,两人并未向他靠近。
陆瑃看不见他,只好踮脚望望,终于透过人群缝隙看见何绍说的那人。
身上的青衣,手中的酒壶,都与何绍说的一致。
再往上望去,便见着他的脸。
陆瑃皱眉看着,觉着有些眼熟,眯起眼,又仔细瞧了瞧。
多看几眼,陆瑃终于认出他来。
原来那日在药铺见到的人就是卢子萧。
“居然是他?!”陆瑃不由得惊呼一声。
点点灯火顿时化作烈火,将陆瑃包围,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
“你认识他?”何绍听她如此回答,自觉有些奇怪。
“我……”她支吾着。
所有的事纠缠到一起,陆瑃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思绪凌乱,头痛欲裂。
“算是吧。”她隔许久才回答。
陆瑃必须向他问清所有事。
若卢子萧真的是害死她的人,那陆瑃定要让他偿命。
双拳紧攥,指甲仿佛要深入肉里,可陆瑃丝毫不觉得痛。
目光追随着,陆瑃看着卢子萧的身影慢慢消失不见。她痛恨自己的目光不是利刃,不能将他撕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安然无恙地离开。
他害了陆恒,也害了她。
“你怎么了?”何绍刚偏头,便看见她眼眶通红,眼里满是怒意。
“我与他,有仇。”
咬牙切齿般,心中的怒意都快要渗出来,陆瑃的话都显得有些瘆人,何绍能感受到她的恨意。
何仇?
何绍总觉得她话里有话,所指之仇并非陆恒一事。而她如此恨卢子萧,有着其他缘由。
可是他不能确定,也毫无头绪。
“有些事,将来我会告诉你的。”陆瑃长舒一口气。
她不知道怎样的契机下自己才能将所有事说出口,她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
这些事,谁会信呢?
他会信么?
入夏以来,天气渐热,加之宫中事务繁多,景宣帝整日忙得焦头烂额。
“边疆现在如何?”景宣帝靠在椅上,眉头紧锁,一只手还在不停揉头,似是心中焦躁。
林佑坐在景宣帝面前。
“回父皇,自上次元人突袭云州后便无战事发生,只是时有摩擦。据李将军所上之信,元人似乎没有再攻的打算。”
“如此便是最好。”景宣帝将折子丢在一边,不想再看。
“父皇……儿臣有一事一直想说。”林佑看一眼被景宣帝丢在案上的折子,语气有些试探。
“说吧。”
得了令,林佑便不再拘谨。
“洛州之地近元人,虽有山川作障,可还是危险的。”
听见洛州,景宣帝眉目一紧。
“你们究竟是看见什么,如此肯定元人会南下攻打洛州?”
林佑知道,他说的是自己与何绍。
“儿臣……”
他忽然想起在云州收到的信。
“儿臣想到延州,延州与洛州一样,北面都以山为屏,可如今延州落入敌手,儿臣实在担心有朝一日洛州会和延州一样被元人夺走。”
他到底是没有道出那封信。
“更何况几月前元人曾在洛州出没,此事实在可疑。”
景宣帝垂眸,被林佑这么一提,才想起洛州还有这么一件事。
洛州出现元人,早就在朝中引起风波。而元人究竟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洛州,这事,尚不能确定。
“如今虽传是那位陆姓官员将元人引入洛州,可儿臣想,此事不会这么简单。”林佑拧眉思忖,目光渐沉。
“那佑儿是如何想的。”
“那人是洛州新来的官员,为何刚到洛州不久就被指与元人暗结?此为一疑。而他过去一直在京中为官,如何与元人联系?此为二疑。”林佑道出心中所想。
“还有……”林佑抬眸看一眼景宣帝,欲言又止。
“在父皇面前,不必顾虑许多。”
林佑便放下心来。
“那人是陆中丞的儿子,陆中丞为官清正廉明,为人更是高风亮节,儿臣很难相信陆中丞的儿子会与元人勾结。”
“可若不是他,又该是谁?”
景宣帝一句便将林佑问住。
“儿臣不知。何大人正在洛州深查此事,终会将那人揪出。”
何绍已去多日,却迟迟没有信来。
想来是还没查出多少。
“罢了,先不论这事。”景宣帝摆摆手,又一只手搭在扶手上。
“依你们所言,要在洛州多派边防。可你们可曾想过,若贸然在洛州出兵,当地百姓看见又会作何想?只怕会将洛州扰得不安宁。”景宣帝暗叹口气,内心纠结万分。
“儿臣明白父皇忧思,洛州历万难才得以重获安定,当地百姓自是不愿再饱受战火纷扰,可若是不护洛州,此时安宁不过是过眼云烟,终有一日会散去。”林佑情绪愈发激动。
景宣帝忽而轻笑一声。
“佑儿啊。”他突然唤林佑一声。
“父皇?”林佑皱眉含惑。
“这事朕再想想,你先退下吧。”景宣帝摆摆手,垂眸靠在椅上不再言语。
林佑本欲再说,可看景宣帝一副困乏不理的样子,只好拱手慢慢退下。
檀香幽幽,给这本就肃穆的福宁宫添增一抹孤寂。
“陛下。”王继垂首向景宣帝唤一声。
“朕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朕的太子是有谋还是天真。”
双眸似渊,仿佛能装下一切,可让人看不清、猜不透。
这高坐在宫中的人,是林佑的父亲,更是这个国家的君王。
“小人知道陛下对太子殿下寄予厚望,心里也想让殿下成为好的太子。”
甚至是好的君王。
“王继。”景宣帝突然叫起他的名字。
“如今,你倒是也猜起朕的心思了。”
他的话里没有任何情绪,可恰恰让人猜不着心绪的话,才是最吓人的。
王继双膝一屈,跪在景宣帝面前。
“小人罪该万死。”
这宫中所有人都要猜景宣帝的心思,更何况是王继这种要日日跟在景宣帝身后的内侍。
这件事所有人心知肚明,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不去戳破。
“你跟在朕身边多少年了?”景宣帝抬手让他起来,又蓦地问起这事来。
“回陛下,小人已跟随陛下三十年。”
“三十年。”他眼里闪过一瞬茫然。
“三十年啊,朕还是太子时你便跟着我。”
他突然笑了,可那笑分明是苦的。
“时间过得太快,如今陛下已是一个圣君。”王继浅笑,脸上皱纹更深。
“圣君?”景宣帝轻笑一声,似是自嘲。
“这些年,你替朕做了许多事。好的坏的,可说到底,都是朕做的。”景宣帝眼底浮现一抹忧伤,可一眨眼又消失不见。
“不知怎的,朕每日在宫中常常想起以前的事来。有些事,恍如昨日,可细细想来,竟已过了十余年。”
“陛下。”王继忽地扬声。
景宣帝抬眸朝他看一眼。
王继一怔,脸上凄然瞬消,眉间的皱纹顿时变成嘴角苦笑的痕。
“小人所为之恶皆是小人一人所做,应由小人承担。”王继又跪在景宣帝面前。
“小人追随陛下三十年,经历的事太多太多。许多事……就让它过去吧。”
虽然景宣帝并未明言,可王继清楚他想起的究竟是什么事。
“放下。”
两个字,重千斤,景宣帝说得尤为吃力。
“过去之事已不能改变,如今只能尽力弥补了。朕只希望将来能有颜面再见她。”
往日犯下的错,心中怀有的愧,在不知长短的后日里,成为剜心的刀,让每一日都成为无法逃脱的炼狱。
而身处炼狱的人,无时无刻不在遭受折磨。
可这是他应得的。
“给朕拿纸笔来,朕要传诏。”景宣帝倏尔开口。
王继得令退下,为景宣帝拿来纸与笔。
景宣帝握笔,思索一番,随即在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字。
“将这信传给李晋忠,越快越好。”
月明星稀。
陈瑶站在门前,抬头望月。
霜华漫天,莹尘如雪。
月光似是薄纱,笼罩在陈瑶身上。
她面前是清冷的月光,而她身后是煦暖的烛火。
“殿下,夜间凉,披件衣裳。”玉梅拿来薄衫,披在陈瑶身上。
“不知为何,这阵子我总是心慌。”陈瑶将手按在胸口,垂眸感受一阵又一阵的心跳。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她说不上究竟是哪里不对。
“定是殿下夜间贪凉,染了风寒。”
说着,玉梅又将陈瑶身上的衣服搭紧些。
“不对,”陈瑶拧眉摇头,“不太像风寒。”
“那可是天气太热?身子不舒服?”玉梅又问,“明日小人叫人多拿些冰来。”
“我也不知,只觉得心口闷闷的。”
“那明日我让太医来给殿下看看,殿下还是先请回房吧。”玉梅柔声劝道。
陈瑶便不在外多留,折身回到房中。
“对了,今日律儿可是来过?”
刚落座,陈瑶便问起这事。
听下人说,午时林律来过,没待一会儿便又离开了。
玉梅突然想起。
“小人差点忘记。二皇子来过,只是见殿下还在歇息,便没多留。二皇子说明日要过来与殿下一同用午膳。”
“那明日多备些甜口菜,律儿爱吃。”
陈瑶顿时觉得心胸不再烦闷,眉目也舒展开来。
“好。”
见陈瑶一脸喜悦,玉梅也觉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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