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群芳园初训

颂宁等九人被三名面无表情的老妪押解着,穿过几重回廊,最终踏入了一处名为“群芳园”的院落。

这园子名虽雅致,景致也确实不俗。院中引活水凿有一方小池,池畔点缀着嶙峋怪石与几丛翠竹,沿墙根栽种着各色时令花卉,虽已入秋,仍有菊类吐露芬芳。回廊朱漆,檐角飞翘,建筑精巧远胜寻常民家。

然而,在这份刻意营造的优美之下,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冰冷与压抑。院墙高耸,远超寻常宅院,墙头密布荆棘铁藜。

仅有的出入口皆有身形健硕、腰佩短棍或环首刀的健妇或部曲把守,他们眼神锐利,如同盯视猎物的鹰隼,来回巡视,不留丝毫死角。

整个园子静得出奇,除了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她们几人略显凌乱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响,仿佛一座华丽而精致的牢笼。

蔡妪站在院中,目光如同冰锥般扫过这九个身形单薄的少女。她们脏污的头发披散在肩头,眼窝凹陷,脸色苍白,在蔡妪的目光中瑟瑟发抖。

“方才那个撞柱寻死的蠢货,你们都亲眼瞧见了。”蔡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寒意,如同毒蛇滑过肌肤,让几人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既然进了我兰芷坊的门,就把那些寻死觅活、或是妄图逃跑的心思,都给老身彻底掐灭!但凡被我发现谁还有这等念头……”她刻意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老身有的是手段,让你们尝尝什么叫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时候,你们便会觉得,今日能安生地站在这里,已是天大的造化!”

少女们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蔡妪对她们这副惊惧的模样似乎颇为满意,语气稍缓,话锋一转,又抛出了那套说辞:“不过,老身我也并非不给你们活路。方才便已说过,只要你们肯用心学规矩,好好伺候贵人,哄得他们开心了,说不定哪位郎君一高兴,就替你们赎了身,从此飞上枝头,做个锦衣玉食的如夫人,岂不强过在此卖笑?即便无人赎买,只要你们乖巧听话,多得赏赐,老身我心善,允你们存些体己私房。待日后攒够了赎身的银钱,自己为自己脱了这乐籍,也不是不可能!”

这番话,如同在漆黑绝望的深井中投下了一缕微光,让几个女孩死灰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至少,并非全无出路,并非一定要在这娼籍之中沉沦至死。

然而,颂宁心中却是一片清明的不信。若真如此容易赎身,这兰芷坊又何须干那等伤天害理、掳掠良家的勾当?一旦事发,便是杀头的大罪。

若能靠“自愿赎身”吸引人来,大可以放出风声,多的是活不下去的人家自愿卖儿卖女,何须冒此奇险?

这不过是蔡妪用来安抚她们、让她们暂时顺从的毒饵罢了。

那赎身的银钱,必定是一个天文数字,恐怕她们攒上一辈子也难以凑齐,更何况,这娼楼之中,又岂会真让她们如愿攒下钱财?

蔡妪见几人神色间似乎听进了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看来你们都是聪明人,知道该如何抉择。今日时辰已晚,老身也不多折腾你们。这便安排人带你们去安置。明日卯时正,准时起身,自有安排。”她说完,唤来那三名老妪,吩咐道:“带她们去浴所洗净,再换上身干净衣裳。”

颂宁几人被带到一间设有大浴池的屋子,热气蒸腾。一名老妪冷着脸喝道:“都把衣裳脱了,速速下去洗净!莫要磨蹭,也休要动什么歪心思!这外面层层把守,插翅难飞!谁若不听话,立时便让你们尝尝那暗娼窠窟里伺候苦力的滋味!”

颂宁依言默默脱下那身沾染了尘土与泪痕的旧衣,踏入温暖的池水中,将自己蜷缩在一个角落。其余几人也默默照做,分散在池中,无人敢交谈,只有水流轻微的晃动声和压抑的呼吸声。颂宁将下巴抵在膝上,温热的水流无法驱散她心底的寒意。逃跑的念头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认清蔡妪的谎言后更加坚定。只是,这兰芷坊守卫森严,单凭她一人,想要逃出去,难如登天。

洗漱完毕,换上统一的灰色深衣,一名管事模样的老妪——后来得知姓杨——前来为她们分配房间。三人一间,颂宁与昨日跪地哀求的彩云,以及另一个看起来年长她一两岁、眉眼间带着几分倔强的女子分在了一起。

房间比想象中宽敞,陈设虽不奢华,却也齐全整洁。三张单人木榻并排而列,每张榻边设有一方小小的床头柜。榻尾方向整齐地摆放着一套漆木案几和几个蒲团。靠窗的位置还设有一个妆奁台。若不知底细,乍一看会以为是个不错的下处。然而,那紧闭的窗户外加固的木条,以及门外隐约传来的脚步声,无不提醒着她们此地的本质。

三人进入房间,依旧无人说话,恐惧如同无形的隔膜横亘在她们之间。各自默默选了一张床榻,颂宁选了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彩云在中间,那名年长些的女子睡在最外侧。

颂宁和衣躺在坚硬的床榻上,身体疲惫已极,思绪却如同沸水般翻腾,毫无睡意。她不敢睡,也不知明日等待她的将是怎样的折磨。逃跑的念头盘旋不去,但现实的铜墙铁壁又让她感到深深的无力。然而,想再见家人一面的渴望,如同暗夜中唯一不灭的星火,支撑着她。“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逃出去!”她在心中反复默念,直到天色微熹。

第二日,卯时正(清晨五点),门外准时响起了杨妪尖利刺耳的吆喝声:“起身!都赶紧滚出来!”

颂宁几人几乎是弹坐起来——昨夜无人敢脱衣安眠。她迅速打开房门,三人一同走出,另外两间房的六人也几乎同时出现。九人战战兢兢地在院中站定。

杨妪用那双三角眼扫视她们一圈,厉声道:“都听好了!老身姓杨,是这群芳园的管事!在你们学成规矩、开始……‘待客’之前,都给老身安分守己地待在这里!在这里,不仅要少说话,更要管住自己的手脚和心思!只有乖乖听话,才能少吃些苦头!若不然……”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扬了扬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根油光发亮的藤条,“便叫你们知道厉害!”

众人吓得纷纷低下头。

杨妪满意地看着她们的反应,继续吩咐:“西北角是庖屋,洗漱用水自去那里打取,若要热水,便自己烧。现在,给你们一刻钟,速去洗漱整理,而后回到此处集合!迟了半步,仔细你们的皮!”

颂宁等人不敢怠慢,连忙回屋取了房间备好的木质脸盆,小跑着向西北角的庖屋而去。那里已有几名粗使仆役在忙碌,对她们视若无睹。几人用最快的速度打了冷水,胡乱洗漱完毕,又小跑着回到原地。

见人已到齐,杨妪便领着她们,穿过庭院,来到群芳园正堂前的石阶下。

杨妪对守在堂外的一名梳着双鬟髻的侍女说道:“去禀告蔡妪,新来的九人已带到。”

侍女应声入内,片刻后,蔡妪扶着一名婢女的手,缓步走了出来。她今日换了一身暗红色缠枝纹曲裾,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更显威严。

她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阶下这群惶惶不安的少女,声音冷硬:“这里的规矩,千条万条,归根结底只一条:听话!莫要以为老身昨日之言是吓唬你们。若是不信,尽管来试,看看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老身的手段硬!”

她冰冷的目光如同刀子般从每个人脸上刮过,继续道:“老身也不管你们从前姓甚名谁,家在何方。从此刻起,你们生,是我兰芷坊的人;死,是我兰芷坊的鬼!前尘旧事,都与你们再无干系!”

说着,她缓步走下台阶,来到她们面前。她径直走到颂宁面前,再次上下打量,眼中满意之色更浓。“清冷之姿,雅致之态,恰如月光照水。”她对着颂宁,一字一句地说道,“往后,你便叫‘照月’。”

颂宁低下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回应。蔡妪也不在意她的沉默,目光转向颂宁身旁那个年长些的女子:“你,便叫‘香梨’。”又看向香梨旁边的彩云,“你,昨日已赐名‘彩云’,倒也衬你。”

蔡妪依次为每个人赋予了新的名字,如同给货物贴上标签:照月(颂宁)、香梨、彩云、梅香、红袖、花语、霜降、冬雪、绿萝。

赐名完毕,蔡妪重回台阶之上,扬声说道:“我这兰芷坊,乃是西陵县内有名的雅舍,往来非富即贵,多是文人墨客、士族郎君。伺候贵人,可不是那等粗鄙暗娼,只知宽衣解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言行举止,乃至一颦一笑,皆有章法。故而,老身需花费大力气来调教你们。望你们好生学着,莫要辜负老身的一番‘美意’,否则……”她未尽之语中的威胁,让众人不寒而栗,“便要先尝尝那皮肉之苦了!今日,便先从最基本的规矩学起。”

蔡妪口中的“规矩”,自然非大家闺秀所学的《女诫》、《妇容》,而是如何取悦男子的娼妓之道。

前来教导她们的,是一位名唤“彩衣”的女子,看年纪约在二十六七。她身着色彩艳丽的曲裾深衣,云鬓高耸,插着步摇,脸上敷着细腻的粉,唇点朱丹,行走间腰肢轻摆,自带一股风流姿态。与蔡妪、杨妪的冷厉不同,她脸上带着妩媚的笑容,语气也温和许多:“妹妹们,我名彩衣,往后这三日,便由我来教导大家基础的仪态规矩。大家唤我彩衣阿姊便好。望妹妹们用心学习,也好少受些苦楚。”

然而,这番看似和善的话语,并未能驱散少女们心头的恐惧。因为蔡妪并未离开,她端坐在堂屋主位之上,手捧一盏清茶,不言不语,目光却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院中的每一个人,密切注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杨妪则手持藤条,如同监工般立在侧旁,虎视眈眈。一旦发现谁动作稍有迟缓、不合要求,或是眼神飘忽、略有走神,那藤条便会毫不留情地抽打过去,留下道道红痕。

颂宁在练习一个屈膝行礼的动作时,心中却在急速思索:“蔡妪身为兰芷坊总管,事务必然繁多,为何要亲自在此盯着我们这几个新来的?是怕出纰漏,还是另有目的?她如此重视,是否意味着……这里并非全无破绽?或许,能从她身上,或是从这严密的看守中,找到一丝可以利用的间隙?”她想的出神,脚下方位不经意间踏错半步。

“啪!”一声脆响,伴随着火辣辣的疼痛,杨妪的藤条已狠狠抽在了她的小腿上。

颂宁痛得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收敛心神,不敢再分心。这一日,她们九人,无人能幸免藤条的责罚,或多或少都挨了打。颂宁因平日谨慎,加之学得快,只挨了这一次,已是其中挨打最少的。然而,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沉重,她知道,这仅仅是漫长磨难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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