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青云宗,笼罩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
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失去至亲、挚友的巨大悲痛所淹没。
百草园内,药香氤氲。
却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楚晚竹躺在柔软的云床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气息微弱如游丝。
楚晚宁跪坐在床边,双手紧紧握着姐姐冰冷的手。
将自身几乎少的可怜的灵力毫无保留地输送过去,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晚宁……”
楚晚竹缓缓睁开眼,声音轻得如同耳语,眼神空洞地望着素色的帐顶。
“丹药……灵力……都救不了一颗……想死的心。”
“姐姐!你别胡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楚晚宁声音带着哭腔,更加拼命地催动灵力。
可那生机如同泥牛入海,楚晚竹的身体就像一个破了洞的容器,根本留不住分毫。
她身为医修,此刻却对自己的至亲无能为力。
这种挫败感和恐慌几乎将她吞噬。
楚晚竹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哭成泪人的妹妹。
嘴角扯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虚幻的笑意:
“不必白费力气……我……我是自愿的。”
“自愿?”
楚晚宁愣住了。
“嗯……”
楚晚竹眼神飘忽,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答应了宗主……毁了那罗盘……让玄寂伏诛……”
“宗门便不再追究清嫦……叛宗之事。”
她顿了顿,呼吸愈发微弱。
“宗主承诺……若我身死……便可与清嫦……”
“名正言顺地……在长生殿……”
“以正统弟子道侣身份……并列牌位……受后人香火……”
楚晚宁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窒息。
她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宗主那份承诺,看似成全,实则是让姐姐抱着必死之心去执行任务!
用她的命,彻底抹去慕容清嫦与玄寂叛乱最后的关联!
而楚晚竹自己,作为慕容清嫦在这世上最深的羁绊、最大的“遗物”。
也一同被“清理”掉了!
“他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楚晚宁泣不成声。
“为了一个名分……为了抹去痕迹就……”
“不只是……为了名分……”
楚晚竹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那是对某种执念的最后的坚持。
“清嫦她……一生要强……却因我……担了污名……”
“我不能让她……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不能让她……被宗门除名……做孤魂野鬼……”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而且……没有她的世界……太冷了……”
“我……想去陪她……”
话音未落,楚晚竹的身体开始散发出点点莹白的光粒。
如同夏夜流萤,从她的指尖、发梢逸散而出。
那是魂魄开始消散的征兆!
“不!姐姐!不要!”
楚晚宁惊恐地想要抱住她,却只能徒劳地看着那些光点穿过她的指缝。
楚晚竹最后看了妹妹一眼,眼神里带着歉意、解脱。
还有一丝终于能得偿所愿的平静。
随即,她的身体彻底化作一道柔和却决绝的流光。
冲破百草园的屋顶,在略显灰蒙的天空中微微一闪。
便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彻底消散无形。
魂飞魄散,追随慕容清嫦而去。
楚晚宁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僵在原地。
怀中空空如也,只有姐姐最后一丝微弱的温度和残留的药香。
巨大的悲伤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
宗门最后公布了处理结果:
戒律司长老玄寂,勾结外道,意图献祭宗门,罪大恶极。
已伏诛,魂飞魄散。
其同党慕容清嫦、沈栖梧,参与叛乱。
亦已身死,不予追究,亦不入长生殿。
丹修弟子楚晚竹,为阻玄寂,壮烈牺牲。
准其与慕容清嫦以道侣身份,并列长生殿,受宗门香火。
轻描淡写的几句通告,掩盖了所有的阴谋、算计、无奈与深情。
玄寂、沈栖梧的痕迹被迅速抹去,仿佛从未存在。
只有慕容清嫦和楚晚竹,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
获得了宗门官方认可的、名正言顺的“团圆”。
---
藏经阁。
往日里虽不喧闹,却也总有着翻阅书卷、低声交流的生机。
如今,却陷入了一片死寂。
文渊依旧坐在柜台后。
鼻梁上的水晶镜片后的双眼却失去了焦距,手中的书卷久久未曾翻动一页。
铁山靠在巨大的书架上,抱着臂,低着头。
那粗犷的脸上满是压抑的悲怆,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凌波……最是反常。
他不再风流倜傥地倚着门框说笑,而是将自己关在顶楼的静室里。
几天几夜未曾露面,送去的饭食原封不动。
阁内的工作几乎完全停滞,积压的书籍无人整理。
前来借阅的弟子们也感受到了这股低气压,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文渊师兄。”
一个年轻的内门弟子小心翼翼地递过玉简。
“我想借阅这本《基础符箓详解》。”
文渊恍若未闻,直到弟子又唤了一声。
他才猛地回神,接过玉简,动作迟缓地登记,眼神却依旧空洞。
那弟子忍不住低声道:
“师兄……节哀。”
“沈师弟他……虽然……”
“但他之前在的时候,帮我找资料总是很耐心,笑起来也很好看。”
“真是可惜了……”
文渊的手一顿,没有抬头。
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沙哑。
另一边,两个弟子在书架间低声交谈,语气却带着愤懑:
“哼!可惜什么?”
“要不是他沈栖梧是内应,我王师兄怎么会死在融灵大阵里?”
“就是!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心思歹毒!死了干净!
“宗门就不该只是不提他,该公示他的罪行!”
“嘘……小声点,没看藏经阁几位师兄都……”
这样的话,这几天藏经阁里断断续续总能听到。
有惋惜怀念的,也有痛恨斥责的。
沈栖梧这个名字,在死后反而引发了更多的、复杂的议论。
偶尔有相熟的弟子见凌波多日不见,会问起:
“铁山师兄,凌波师兄呢?”
“这几天怎么不见他?”
铁山只是沉沉地叹口气,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直到后来,众人才知道。
凌波是去了长生殿,为了沈栖梧能否入殿受祀的事情。
一次次地去找宗主、找戒律司新任执事,甚至大吵大闹了好几次。
“他年纪那么小!懂什么?”
“还不是被玄寂操控的!”
“他在藏经阁这么久,翻译了多少孤本古籍?”
“帮了多少弟子?性情温良也是假的吗?”
“凭什么慕容清嫦和楚晚竹可以,他就不行?!”
“就因为他是‘容器’?这不公平!”
据说凌波最后一次从议事堂出来时。
眼睛是红的,衣袍有些凌乱,脸上甚至带着伤。
不知是与人动了手,还是自己磕碰的。
最终,或许是藏经阁的集体意愿起了作用。
或许是宗门也觉得对这样一个身份复杂、结局惨烈的少年过于苛刻。
宗门长老做出了让步:
念及沈栖梧年少,且于藏经阁译著有功,性情温良。
准其名讳录入长生殿偏殿,受一份香火。
但不予公开祭祀,亦不载入宗门正史。
这已经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当凌波拿着那枚刻着“沈栖梧”三字的、小小的、冰冷的玉牌。
一步步走入长生殿偏殿,将其小心翼翼安置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时。
这个向来风流不羁、游戏人间的男人。
终于忍不住,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失声痛哭。
陈风和柳烟站在殿外,听着里面压抑的哭声。
此刻心中亦是沉痛万分,相视无言,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
藏经阁的时光,似乎再也回不到从前。
那个会温柔笑着、安静坐在角落翻阅古籍、被同门戏称为“藏书阁老幺”的惊世少年。
终究是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生命里。
只留下无尽的争议、惋惜,和一段被刻意模糊的过往。
余烬渐冷,唯有名字,被一些人,小心翼翼地铭刻在心间。
以及那长生殿偏殿一角,无声地证明着他曾来过这个对他而言……
或许过于残酷的人世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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