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雨峰苦药与未亡人

青云宗疆域辽阔,峰峦叠嶂如星罗棋布。

其中不乏灵气充裕的奇峰异境。

亦有如“雨峰”这般,因气候独特而被私人包下,罕有人至的僻静之所。

雨峰,如其名,四季阴雨连绵。

并非那种瓢泼大雨。

而是细密如丝、缠绵不绝的雨幕,将整座山峰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

山峰高耸,奇秀,林木蓊郁,在雨水的洗刷下翠**滴。

一条清澈的溪流蜿蜒穿过,水声潺潺。

与雨声交织成一首永不停歇的、略带哀婉的自然乐章。

易清雪当年一眼便看中此地。

不惜重金长期包下,图的就是这份远离人群的清净。

以及这仿佛永无止境的雨,能掩盖许多不欲人知的痕迹与情绪。

他曾经尝尝偷偷带着沈栖梧来,在那精致的亭子里。

抚琴吹箫,或是仅仅并肩看雨,享受片刻偷来的安宁。

而今,雨依旧在下。

敲打着峰顶那座雅致小筑的黛瓦。

小筑内,铺着柔软雪狐皮的地榻上。

易清雪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回笼的瞬间,并非清醒的理智。

而是铺天盖地的、尖锐的痛楚记忆。

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脑海,刺穿他的心脏!

玄寂的疯狂、慕容的清冷、楚晚竹的决绝……

最后,定格在那片绚烂却冰冷的花海中。

沈栖梧在他怀里,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化作点点星光消散。

只留下一支染血的玉箫,和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对不起”……

“呃……”

易清雪猛地捂住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剧烈的头疼袭来,并非生理上的。

而是那过于沉重的悲伤和绝望,几乎要撑爆他的识海。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身在何处,为何在此。

那灭顶的哀恸便已先行一步,淹没了所有。

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目光空洞地扫过四周。

熟悉的陈设,是他在雨峰的小筑。

他躺在地榻上,旁边放着一张矮矮的小几。

小几上端正地摆着一只白玉碗,碗里是浓黑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息。

只一闻,易清雪那因悲伤而麻木的神经便被触动了一下——

果然,是苦的。

他喝药,向来如同要他命一般挑剔。

他的左手腕上,那根红色的养魂护心结依旧好好地系着。

颜色似乎比之前黯淡了些,但那份温润的触感却真实存在。

他右手下意识地探入怀中。

摸到了那枚温凉的、属于季知舟一半本源的白玉符箓。

随后紧紧攥住,仿佛那是溺水之人唯一的浮木。

这里是雨峰……他回来了……

这个认知刚刚在脑中形成。

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想是谁带他来的,为什么来这里。

眼眶便先一步背叛了他的意志,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

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雪白的狐皮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甚至没有发出哭声,只是安静地流泪。

仿佛这具身体里储存了太多的水分,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排解。

他怔怔地看着那碗漆黑的药汁,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碗壁,然后端了起来。

看着药汁表面因他动作而漾开的涟漪,倒映出自己狼狈流泪的模样。

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厌弃和自毁的冲动——

喝什么药?

活着都如此痛苦了……

手腕一倾,便要将那碗苦汁随手倒掉。

就在药汁即将泼出的瞬间——

一道银白色的符箓如同拥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从门外飞入。

快如闪电,绕着易清雪的手腕轻盈地转了一圈。

符光闪烁间,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稳住了他倾倒的手。

同时,那道符箓光芒大盛,化作了一个清晰的人形。

月白长袍,面容沉静,正是季知舟。

他伸出手。

极其自然地从易清雪手中接过了那只白玉碗,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他低头看了看碗中浓黑的药汁。

又抬眼看向榻上泪痕未干、眼神空洞又带着一丝被阻止的不悦的易清雪。

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带着他们之间惯常的互损调调:

“醒了?”

“第一件事不是寻死觅活,居然是浪费我的药?”

“看来恢复得不错。”

易清雪赤红的眼睛瞪向他,声音因哭泣和久未开口而沙哑难听:

“我没病没伤,吃什么药?”

他语气冲得很,带着明显的抗拒和迁怒。

季知舟挑了挑眉,指尖在碗沿轻轻敲了敲,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

“谁说是治伤的药了?”

他顿了顿,看着易清雪那副脆弱又倔强的样子。

尤其是脸上未干的泪痕,心中某处不易察觉地软了一下。

“怕苦?易清雪,你几岁了?”

这话像是戳到了易清雪的某个点,他猛地扭开头。

不想让季知舟看到他更多的狼狈,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句:

“滚!少在这里恶心我!”

季知舟看着他这副色厉内荏的样子。

像是看到了小时候那个因为练不好符挨了师尊骂、躲起来偷偷哭鼻子,被自己找到后也是这般骂骂咧咧的弟弟。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动作有些生疏。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拍了拍易清雪湿漉漉的头顶(发髻早在昏迷中散开)。

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堪称“温和”的、类似于幼师哄孩子的调调:

“好了,别闹了,把药喝了。”

这动作和语气,对于他们这对常年处于“对抗路”。

把“弄死你”挂在嘴边的两人来说,堪称惊悚,恶心程度直接拉满。

易清雪浑身一僵,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猛地拍开他的手,眼神像是要杀人。

“季知舟!你他妈再碰我头试试?!”

季知舟从善如流地收回手,仿佛刚才那恶心人的举动不是他做的一样。

他看了看手里那碗依旧散发着浓郁苦味的药。

又看了看易清雪写满拒绝的脸,眼神微沉。

下一瞬,他毫无征兆地突然出手!

左手快如闪电,精准地捏住了易清雪的下颌,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

既让他无法挣脱,又不会真的伤到他。

这个动作充满了突如其来的侵略性和张力,打破了之前那点诡异的“温情”。

易清雪猝不及防,被迫抬起头,对上了季知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和怒火,刚要挣扎。

季知舟右手端着药碗,已经凑到了他的唇边。

“呜……!”

易清雪试图闭紧嘴巴,但季知舟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他张开了口。

浓黑苦涩的药汁,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苦楚的味道。

不容拒绝地灌入了他的喉咙。

易清雪被呛得眼泪直流,想要呕吐。

却被季知舟牢牢制住,只能被动地吞咽。

那滋味,确实如同受刑。

一碗药很快见底。

季知舟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仿佛演练过千百遍般,指尖不知何时夹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蜜饯。

极其自然地塞进了易清雪因苦涩而微微张开的嘴里。

紧接着,他又用那刚刚捏过易清雪下巴、还带着药汁微湿的手指。

顺手揩去了他眼角呛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和之前未干的泪痕。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令人发指。

甜意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冲淡了那令人作呕的苦味。

易清雪怔住了,嘴里含着蜜饯。

脸上还残留着季知舟指尖微凉的触感。

一时间竟忘了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季知舟。

季知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将空碗放回小几。

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仿佛刚才那强势灌药、塞糖、擦眼泪的人不是他:

“宗门给了厚赏,符修一脉沾光,尤其是你。”

“我怕你一回宗里,看到那些熟悉的地方,就想不开直接随他去了。”

“所以跟师尊告了假,带你过来。”

易清雪终于回过神来,嘴里的蜜饯甜得发腻,却丝毫压不住心底翻涌的苦涩和自嘲。

他猛地别过脸,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和尖锐的讽刺:

“呵……厚赏?”

“踩着栖梧的死得来的赏赐?”

“季知舟,你不觉得恶心吗?”

季知舟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安慰。

只是在他身旁坐下,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幕。

许久,才轻轻说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恶心。”

“但活着的人,总得想办法……继续恶心下去。”

易清雪身体猛地一颤,攥紧了怀中的玉符和手腕的红绳,没有再说话。

小筑内。

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以及两个同样背负着沉重过往、彼此支撑的未亡人,沉默的呼吸。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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