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无辎重则亡,无粮草则亡,无委积则亡。
孙子兵法如是说,尤可见军需之重要性,而军需中最关键的无外乎军械、马匹和粮草。
历朝历代,中原皆受北部游牧侵扰,大齐亦效仿前朝,将军政视为第一要务。
本着就地取材的原则,在颍川、河内、广汉等铁矿丰富、冶炼成熟等地设立兵器生产衙门,生产好的军械再分别运至北部几个重要的军需仓库保管。
由于北方不似南方水网密集,无论是作战还是交通,皆依赖马匹,所以不仅朝廷在河西牧场建立官方马苑,还鼓励民间为军队养马,养马百姓可免除徭役。
至于粮草,防御线上树立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粮秣仓库。
扶云城外有一座军营,即为军需仓库,此时已经二更,除了守备的将士,众人皆以入睡。
一骑顶着星河而来,悄悄进营,直达宫羽的帐前。
宫羽被叫醒,眼前人自称是沈将军麾下的一名偏将,受杨吉安之意,急召他入城。
宫羽惊惧不已,慌乱中穿好衣服,临走前将藏在帐内的宝剑握在手里,剑鞘上镶嵌的宝石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月光下,偏将冷峻的面容直直盯着宫羽,宫羽这才发觉不对,又将宝剑收好。
宫羽偷偷打量偏将的腰刀,乃是军中统一分发之物,刀鞘、刀柄、刀格等均朴实无华,与自己的宝剑相比几乎一分不值。却不知道这位将军已用此刀劈砍了多少敌人,而徒有其表的自己又何时才能沙场征战。
等回来就将那宝剑典当了,宫羽心里恨恨地想。
偏将带着他行至将军府的西北角门,开门的不是寻常家仆,正是杨吉安,只见他微微颔首,另有两位军士上前押解住宫羽,一行人直接进了将军书房。
经历如此阵仗,宫羽反倒不再心慌,而是急于知晓发生了什么大事,恐怕这事跟蔺如风有关,自己才会深夜至此。
往日整齐的书房此时有些凌乱,案上书信散落,打翻的茶盏也没人收走,地上还有少许燃过的灰烬。
此时坐在书案后的是副将军王复,他与沈放征战多年,配合默契,此人性格耿直,亦深受皇帝信任。
站在宫羽身旁的杨吉安,自小就跟随沈放,虽是裨将但出自沈放近卫,也是知晓蔺如风真实身份的少数几人之一。
“你上次见到蔺如风是何时日?”王复瞪圆眼睛紧紧凝视宫羽,面容迫人。
宫羽暗道果然,但他到底年轻,面对杀伐多年的将军,止不住双腿颤抖。
稳了稳心弦,宫羽沉声回答:“四日前见过他。白日忙完回家吃的晚饭,大约申时离开的,因为我走的时候尚未日落。“
“再未见过?”
“再未见过。”
“那时曾说起过什么?”
宫羽仍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不敢问,暗自担心是不是沈放有事,又害怕蔺如风也牵扯其中。
“曾说起冬月初一鞑靼的祭天大会,届时萨曼图和西鞑首领都会赶赴大兴城。”
“还有呢。”
“......蔺如风说过两日后要去见沈将军,告知此事。“
“两日后他与何人来此,你可知晓?”
“大抵是和景五同来。”
“景五此人,你了解多少?”
宫羽有些纳闷,怎么又扯上景五了?
“我曾暗自探查过此人,他自称是辽东都司盖州卫人,大半年前来扶云城寻亲,同住的时候几次三番试探他,未曾有过破绽。”
三个人同时出事了,就在两日前。宫羽想明白了,心中暗道真乃时乖运拙。
“沈将军究竟如何了?”宫羽忍耐着回答完,着急询问。
“沈将军已沉睡两日,无论什么手段皆无法唤醒。”王复说完,重重地叹了口气。
宫羽心中发寒,紧接着问:“蔺如风呢?”
王复迟疑不语,杨吉安锁着眉心说:“蔺公子与景五一并消失无踪了。”
“两日里都没找到人?!”
杨吉安摇了摇头,这两天他们扒开府中的每寸地皮,砸开冰面搜索池底,连仆役带卫士,无一人合眼,当日接触过蔺如风和景五的几人已经被反复盘问许久。看守城门的将士亦如是,苦苦思索两天却找不到可疑之人,显然对方准备充足,公验官牒俱全。
“昨日因担心蔺公子安危,我着人去你们居住的院落寻人,你也别走了,和我一起守在府里,若有消息便于及时商量。”
杨吉安说得好听,宫羽明白是他们怀疑蔺如风谋害了沈将军,派人搜查住所寻找证据罢了,自然没有异议。
他此刻虽是泥菩萨过江,但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蔺如风能做出此事。
“杨将军,我自小结识蔺如风,佩服他心怀天下的胸襟便与他来到扶云城,虽然我俩仅有绵薄之力,但我相信他的人品,他万万不会做出戕害沈将军的事。我院子里还有信鸽,敢请将军派人看顾,若收到什么消息还请转达。”
杨吉安痛快应允,拍了拍宫羽的肩膀,少年人一脸稚嫩却决绝,但他此时实在没心情安慰对方。
沈将军人事不省已然两日,只得喂入少许粥水,不知能维持多久。久未露面必然引起他人猜忌,扶云城中不知藏了多少鞑靼暗探,消息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
杨吉安将宫羽送去一处由将士看管的厢房休息,又派人等天亮后找军需仓库的粮台官吏核实宫羽这段时间的行踪。
等他回到书房时,只见王复将军这摸摸、那碰碰,便问到:“王将军还认为这里有暗道?”
王复摇了摇头,这两日他俩快把书房拆了,岂会不知,只是不甘心罢了。
杨吉安接着说:“还是景五更为可疑,只是不知何方派他来此,我已书信一封遣盖州卫寻人,期望尽早有消息传回。”
杨吉安询问过事发时守备的将士,有人晕倒前曾模糊看见相似人影,虽看不清脸,但景五和蔺如风高矮有别,易于分辨。
而且,他还从下人那里,听到一些扑风捉影的妄语。
“王将军,请旨吧。”
宫羽没提供太多有用的信息。对于景五,他以前那些自以为是的试探,全是玩笑般的游戏,而他今晚对于蔺如风人品的剖白,于现状亦无助益。
杨吉安从军多年,慧眼识人,宫羽比一般纨绔子弟强的地方在于他是一个怀有报国之心的纨绔子弟,自小跟叔伯学了些技艺略生骄矜。当初自己派他去军需处,也是有意历练一下这个少不更事的年轻后生。本来他在军需处还算勤勤恳恳,却不想遭遇无妄之灾。
将消息封锁两日,已是王复作为幽州军副将军职权极限,如今仍叫不醒沈放,必须向朝廷请罪,至于陛下会如何处理,他们只能悉听尊便。
“只得如此了。”王复忧心忡忡地说。
“八百里快马加鞭,消息两日即可到达京城。“杨吉安说道。扶云城作为北方重镇,沿途驿站、急递铺林立,信息往来频繁,驿使训练有素、驿马膘肥体壮。
“不可。”王复思忖片刻继续说:“八百里加急太多惹眼,此时两国尚未交战,既无捷报亦无败报,必然有人想方设法探听消息。莫如就按普通议事奏疏一般,不会惹人注目。”
杨吉安想了想说到:“何不如明天请飞英公子入府,他为人讲究排场,每次来将军府都招摇过市一番,我们先扮作不曾出事的模样多混些日子,估计陛下和朝臣又要吵上几日才能下达旨意。”
王复和杨吉安又谋划一番,他二人两日来不曾歇息,此时也是精疲力尽,各自回房在微亮的天光中睡去。
宫羽整晚都没睡,一连几天皆如此,有时眯了一会又猛地惊醒。
一开始府中还算平静,沈将军昏睡的消息很多人尚不知晓,除了守卫愈发严格了以外,与往日并无不同。甚至飞英公子和妙意姑娘也曾入府,只是偏偏都遇上军中有急事、沈将军无法待客的小小意外。
七、八日后,便有谣言在仆役中流传开来。府中境况属实异常,沈将军一连多日不见踪影,又换了好多脸生的将士进来。
事发时闹出的动静太大,被迷倒的主簿、将士就有四人,怎么可能一点风声不漏?
很快,流言变得愈发真切,沈将军出事的消息在府中不胫而走,并且连残害将军的凶手大家都已知晓。
凶手就是蔺如风的相好,名叫景五,他看不惯蔺如风服侍沈将军,便用巫蛊之术行凶,其行凶过程都被别人看到了。
一名年轻仆役随着管事走到跟前,杨吉安上下打量一番,只见这小厮油头粉面,脸扑得雪白,香味艳俗,离得近些竟有些呛人。衣衫倒是与旁人并无二致,但腰带用的是错银的带钩,这不是一个小厮能用得起的物件。
此人尚未开口,杨吉安心底先觉得对方不可信。
小柳勾引人的胆子很大,但他在府中做事一年有余,知晓哪些人自己不能招惹,就比如眼前这位将军。不似他私下里与其他仆役般夸大其词,此刻只敢老实地详述他见到景五异状的经过,奈何真话听起来也像胡诌。
杨吉安听完不置可否,比起小柳所说的话,他更相信是醉酒眼花的缘故。
一派无稽之谈。
杨吉安很是无奈,丁点儿线索也不能错过,才找了据说知晓内情的小厮来问话。就在他暗自烦恼的时候,王复将军派人传话,陛下旨意到了。
与圣旨同来的还有一个人,陛下派了一位监军来此传达君令,此人还有另外一个更出名的身份。
张业,位居三品,陛下亲信。他掌管十二监中权利最大的司礼监,百年后的继任者被世人称为“内相”,拥批红特权,此为后话。现下张业尚不及后人滔天的权势,但仍可窥见一二。
而幽州军更关心的是,派来监军的,是一位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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