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囚笼置放于军帐的内侧,蔺如风一夜无眠,待天光大亮后便一直从帐帘的缝隙往外望,远处的一座烽燧堡隐约可见,只是被近处的寨墙和营帐挡住大半。

古往今来,安营扎寨都是军中要务。此地背靠西、北两方高坡,视野开阔,四方营寨的中心即为中军大营。

寨墙分上下两层,将树木的下半段烧焦后埋入地下,两层树木里外分布,中间用木板连接,上层用于巡逻、勘察,下层用于休息、储物。每隔数步设置瞭望台,士兵轮番值守,并在其中放置大量强弓硬弩、灰瓶炮子和滚木礌石。

为防止火攻或走水,寨墙均涂满泥巴,墙外放置拒马和鹿砦,抵御来敌。

蔺如风待的军帐离王帐不太远,他昨日被泼醒后就被羁押在此,押送途中他一路观察,只觉这营寨稳固、巡防得当,估算不出准确驻军数目,约不少于五万人。

汉人军队,除营寨守军外,防御方向上尤有三层预警斥候。第一层在营外四十里左右驻扎一小队携带军鼓的士兵,除定额外再多配备擅长奔袭的战马。第二层在营外五到十里处,地下埋有胡禄,即为野猪皮制成的箭壶,此物传音极佳,埋入地下后方圆三十里如有大队人马经过即可传出嘈杂声,同时驻守耳力极强的斥候。第三层在寨外百步远,也是最关键和最危险之所在,其职责是为大部人马或集结、或撤退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驻守在此地的士兵必须不识得字,以防被俘后泄露军机。

蔺如风一直以为鞑靼人未必会如此周密安排,但远处的烽燧堡击碎了所有侥幸。

行营到处即为家,一卓穹庐数乘车。千里山川无土著,四时畋猎是生涯。

鞑靼人不是一直以部落为根,以车帐为家,地广人稀,逐水草而生吗?

蔺如风心中沉重,他虽时常与关外书信往来,却不曾想鞑靼大军竟如此规整。他紧盯着远处的烽燧堡,深知自己往日的浅薄。

怪不得,东鞑会统一。

怪不得,西鞑亦来投诚。

如此看来,沈将军身死、自己被生擒也就不意外了。

被拶指夹伤的地方,已然皮肉分离、白骨可见,费了全身力气才能微微移动两、三根手指。筋脉已断,肿痛难忍,万幸此时为寒冬,伤口并未溃烂,即使医治得当,也逃不脱双手残废的境地。

一声怒吼从囚笼中传出,惊动了帐外的军士,也惊动了主帐中的景五。

“......我乌槐部壮士勇猛无敌,大兴城人丁兴旺,你女儿嫁过来,我便将大兴城改名为可敦城,封为王都,即我大漠建牙之地。”回离保坐在左上首,看着坐在对面的西鞑首领耶律兀烈,谈论着其女儿真哥的婚事。

可敦即为可汗的正妻,源于大漠先民裕固族,回离保此举明显有讨好的意味。

此时景五坐在面南主位,刚刚完成两位首领的祈福仪式,他放心不下蔺如风,眼中看顾着对方,只耳中留心帐内的对话。

“大王抬爱了,小女年幼,敢请再缓两年,留些时日多学些规矩。”耶律兀烈年逾半百,个子不高,满面花白的胡须,面皮黝黑,说话时堆着笑,语气也很诚恳。

只是,他女儿今年十四岁,算不得年幼。

“给脸不要脸,我兄长都如此承诺了,你小老儿还想再拖两年!给我两年时间,我能踏平你们西鞑四部,信不信?!”和勒博的一顿叫嚷,让耶律兀烈有些尴尬,神色不定地偷偷打量兄弟二人。

鞑靼人历来着胡服,短袄、窄袖、束腿,便于行动,不喜繁复。但男子皆喜好用金器饰物,今日又是降神仪式,回离保与和勒博都穿戴着贵重的金饰。

尤其是回离保头上戴的鎏金银冠十分奢华。此冠系用掐丝法以银丝编结为如意卷云纹样,双耳上方各嵌一只凤鸟,凤鸟眼大、鹰嘴,敛翅侍立,显然是大漠独有的风致。

此冠工艺繁复、造型风雅,足以体现东鞑造物之精巧、民力之强盛。耶律兀烈因和勒博的抢白而心中激荡,一时迟疑不决。

“要不,你将阿史那的遗孀献给我,待两年后,用你女儿换之回去。”回离保慢悠悠说道,语气随意,但帐内顿时静默非常。

景五听得明白,却不清楚其中关联。对于鞑靼八部其中的复杂关系,他实在不熟悉。

即使在十年前,鞑靼人也以出身西鞑四部为傲,归根结底的原因是,古突厥人唯一的贵族血脉阿史那氏一直在西鞑。

阿史那,几百年来一直是古突厥大可汗家族的姓氏,世代沿袭,其中几任可汗更为当时的天可汗太宗皇帝赐皇姓,数次迎娶中原公主。

大齐建国之前,中原分裂百年,鞑靼同样各部族争锋不断,西鞑分裂成四部,阿史那失去统领西鞑的实际权力。但碍于其族盛名,阿史那仍被尊为西鞑可汗,直至承景九年。

回离保知道阿史那这个姓氏对于西鞑的分量,自己派人将其杀死,虽看起来占了上风,却无法相信西鞑人会真心诚服自己。

“突利可汗的夫人,我听说四部均遣了很多人去寻,但至今没有消息。”耶律兀烈恭敬回答道。

突利可汗是阿史那最后一位可汗,其妻子名为阿娜,尊称阿努可敦,是日连部贵族之女,日连部至今仍未放弃寻找。

大漠亘古的习俗,可汗上任之初,即要迎娶上一任可汗的妻子,之前突利可汗就迎娶了自己的后母阿娜,如今回离保想如此仿效,作为自己称霸大漠射出的第一支箭。

这支箭伤不到人身,却能试出人心。

回离保不置可否,却盯着耶律兀烈瞧了好一会。

”这人寻不着,你还推诿什么,速速将你女儿送来,我兄长可急得很。“和勒博一脸不耐烦。

鞑靼人骑□□湛,连珠箭也不在话下,这兄弟俩就犹如同时抵在弦上的两只箭矢,瞄准目标却引而不发,迫人的气势成倍向耶律兀烈倾覆。

还不待耶律兀烈答复,回离保闻言先朗声笑道:“兄弟此言差矣,我军中美妓如云,多是大齐女子,虽不如我鞑靼女儿爽真,但别具一番风味。”

“正是,正是,耶律老儿,你可挑走几个带回西鞑,我兄长可不像你一般小气。”

耶律兀烈僵着的脸色稍有缓和,不料回离保突然前趋,轻声说:“我这还有会侍奉人的男子,刚到我军中,其人在大齐名声赫赫,想来应该懂些风月功夫。一直听说中原偏好男风,我盘算着今晚品尝一下滋味如何。”

腾地一声,景五站了起来,不发一语地大步走出主帐。在场之人皆面面相觑,只有回离保见状笑得十分开怀,跟着景五走了出去。

“此为何意?”耶律兀烈一脸纳罕,看向和勒博。

和勒博难得地有些别扭,嗓门也低了很多,贴近耶律兀烈轻声说,怕帐内的其他人听了去。

”我兄长平日里研习南人风俗,跟着学了些歪门邪道,竟然喜好豢养娈童,所以我盼望你女儿早些嫁来,也许能治好这等病症。“

回离保不在,耶律兀烈听完忍不住嘴角抽搐几下,一脸铁青。

”怎么,你不乐意?“和勒博大着嗓门质问。

想到自己女儿要嫁给这么个人,耶律兀烈的心思三回九转。自己个子不高,可刚刚回离保站起身时,比自己更要矮上半头,看似瘦弱不堪,一副短命相。此人哪里有大漠男儿的万分之一气概,明明是先天不足之症。

乌槐部,一个世居合剌温山东侧的小小部族,这才刚刚踏入大漠腹地,先诛杀前西鞑可汗,如今又觊觎可汗夫人。

耶律兀烈心中百感交集,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和勒博。这人是如今大漠第一勇士,是回离保的亲兄弟。若自己斗胆说个“不”字,会不会立马被对方撕碎?

和勒博脸上反倒没有了不耐烦的神情,好整以暇地任耶律兀烈打量,神色有些玩味。

“耶律老儿,可甘心吗?”

军队安营扎寨惯常会带着军妓,此例古来有之,有稳定军心之奇效。中原军队的军妓大多为获罪之人的家眷,亦有自愿投军的女子,军士每次行事需使些银钱,也算这类女子的营生。

而鞑靼军队中的女子更多是从中原抢掠来的,非但得不到银钱,更被军士当作畜牲一般虐打,无比凄惨。

景五一身萨曼图打扮,疾步在右后军的各处大营中行走,此为水源地,军营中的浴房和伙房都安置在这里,此时正值日落时分,军中女子都在此帮厨。

他四处走动,旁人见着他纷纷跪拜,不多时,周围挤挤挨挨跪倒一片,口中皆念念有词,大抵是祈祷萨曼图能保佑家人平安。

景五在找人,他不信回离保会惦记蔺如风,对方早就清楚他与蔺如风的真实关系,他只想确认回离保是否故意挑衅。

无奈众人跪着不起来,他搜寻片刻确实见着几个瘦弱的年轻男子也在灶房帮忙,但看不见面目如何。

会不会是年岁太小不能骑马征战?

不会的,鞑靼人在马上长大,拉弓射箭仿佛与生俱来。

会不会是从大齐掳来的奴隶?

会留下如此纤弱的男人吗,他们除了帮厨又能做些什么活计?

自己已经亲眼看着蔺如风双手被废,难道要继续看着对方被人作践至此吗?

计划有变。

景五思及于此,心中一惊,果断转身往回走去,他要准备的事物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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