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羽因知晓沈放昏迷的内情,清整几件换洗衣物就搬进了军营,万两银票直接资军。营中饲养了许多信鸽用来传递消息,他时而就能看到成群的信鸽自半空中飞过,想起了自己养在院子里的鸽子。
宫羽被困在军营之初,便将院子细则告之杨吉安,鸽子收回了军营看管,暂时不允许他与之接触。
好在目前沈放之事在军中仍是秘密,而王复、杨吉安甚至是新来的监军都未因此事怪罪于他。事发之前他已在军需处帮了许久的忙,平日吃住都在那里,不知情也可理解。
可是蔺如风就不一样了,虽然没人明说,但别人心中的蔺如风早就不清白了。或许不至于是罪魁祸首,帮凶之名大抵是坐实了的。若景五真是行凶之人,为何不将蔺如风同样迷晕,反而将之带走了呢?
宫羽虽信任蔺如风,但现在无凭无据,他实在辩无可辩。他使劲仰着头,追寻信鸽远去的踪影,心中不禁有些委屈。
楚山无限鸟飞迟,兰棹空伤别离。
与此同时,众人终于盼来了致仕的老太医。杨太医其实和监军张业同日出发,但他年岁太大骑不得马,马车脚程自然不能和军马相比,所以迟来了两日。
杨太医马车坐得太久,双腿肿胀,下了马车刚走几步就趔趄,两名高大将士把其架起来,一路飞奔,老头吓得大声疾呼。
杨吉安不敢站在离沈放床榻太近的地方,怕自己焦急的心跳声打扰大夫,此时正站在几步之遥盯着杨太医,揣摩对方脸上每一处细微神情的变换。
一刻钟后,杨太医收回脉枕,又翻开沈放的眼皮仔细瞧了瞧,轻声询问这些日子用了哪些汤药,杨吉安细致地一一作答。
杨太医阖眼沉思,旁人不敢出言打扰,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杨太医睁眼看向王复和张业,轻轻摇了摇头说:“不妙,不妙,沈将军此症匪夷所思,非老夫之力可医。”
“出发前您曾说有几分把握的。”张业疾声说道。不似王复等人,张业极为失望,他出自宫中,深知杨太医博闻强识,若连他都治不了,这天底下就无人能医了。
“在京城时,据信中所述,老夫以为沈将军得的是尸厥之症,又称暴厥,表征为突然晕倒、人事不省,实则元本空虚、卒感中恶所致。此症初载于扁鹊医治虢国太子一事,《医心方》中附有详尽疗法,只需采用灸法和熨药即可。”
“此时又待如何?”张业催问道,杨太医一番话说明他确实能治尸厥,也说明沈放的病症没有这么简单。
“尸厥症的脉象,寸口沉大而滑,沉则为实,滑则为气,实气相搏,血气入脏即死、入腑即愈。而沈将军的脉象不浮不沉,尺脉有力,沉取不绝,从脉象上他看比一般人都更康健些。”
杨太医继续解释道:“换句话说,若不是沈将军此时昏睡,他与常人无异。”
众人一时无言,片刻后还是杨太医打破沉默。
“沈将军得的不是寻常之症,老夫虽没把握治好,暂且出几张方子滋补调理。敢问几位将军,信中所说的景五和蔺如风,你们可知此二人底细如何,出身何处?”
宫羽昨天就被杨吉安传来过话,张业简单问了几句,他所知甚少,说来说去也仅仅与景五相处两个月。今日又被人喊来,宫羽已习惯了,略有些拘谨地站在堂中。
“你家居何处?”王复坐在上首大声问道。
除了自己,堂中还有五、六个人,除了一位老者,其他人宫羽都曾见过。
这几日都是找自己打听景五的底细,却是第一次问自己的事。
“卑职世居荆州宝庆府。”
“蔺如风也世居宝庆府吗?”
“正是。”
宝庆府乃荆西名城,西周、春秋时期就有名士在此筑城布政,北障雪峰之险,南屏五岭之秀,自西汉置县,为一方之重镇。
“楚人......”杨太医轻声咂摸。
宫羽面皮涨红,好似明白了众人的意思。
荆楚之地,夷族众多,尚剑好勇,西楚霸王项羽曾有“楚兵冠诸侯”的豪言。美誉之外,一提及楚人,世人总不禁胆颤。
皆因楚人,好巫鬼。
山水纵横捭阖,道路崎岖,峡谷幽深,苍茫葱郁的古老深林里衍生了赶尸、巫蛊、落花洞女这样诡秘曲折的传说。
宫羽紧张地打量几个人的脸色,求助地看向杨吉安。杨吉安沉着脸,不好出言相护。
一连多日的沉郁终于压垮了宫羽,他还未满十八岁,连日来一直独自面对无声的责难。
“不是!不是蔺如风!不是!”宫羽不顾教养大声分辨,无奈除了“不是”说不出更多有用的实据。
堂中默然,众人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见不到当事人,说什么都没用。
而系铃人蔺如风此时仍被关押在囚笼里,他不知自己多少日没有用过饭食,自他醒来便水米未沾,身上的疼痛愈发强烈,时而冷得发僵、时而又热得发胀。
脑袋时不时地晕沉,随性闭起眼睛假寐,可是帐外嘈杂嘹亮的鸟鸣扰得人心烦意乱。
蔺如风看不到却听得清楚,估计这羁押犯人的军帐不会安置在得宜的好地方,很有可能跟马厩、鹘架不远,噪音扰人、气味熏人。他军帐不远处肯定有鹘架,鞑靼人喜好羽猎,鹘鹰与马同样,是他们狩猎的帮手。
鹰、雕、鹘、鹞、崧儿、百雄、茸垛儿等众多品种,鞑靼人都擅于驯化其用来鹰猎。其中海东青以雄健凶鸷被誉为万鹰之神,尊名“决云儿”。
蔺如风心里想,自己听不出这鸟是何品种,也许宫羽可以,他自小就爱斗鸡走狗,如今......会不会也被牵连了?
天色已暗,蔺如风一脸灰败,眸光渐弱,彷佛能真切地感受气血从躯体里如沙漏般流散。他想动动手指抓住些什么,可双手先受重伤再冻僵,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
蔺如风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就在他彻底沉沦到无尽黑暗之中的前一瞬,一束松油火把点亮了军帐。
进来的是两位军士,一个执着火把引路,一个背着蔺如风疾走。蔺如风被人挪动恢复些微意识,却无力做出丝毫抵抗。
军士走得快,不多一会就行至一个诺大的军帐,此军帐不论规模和装饰都明显气派得多。蔺如风被丢在帐子中央,抬眼就看见坐在书案后的回离保。
中原军帐的主要材料为厚布,为了防水防潮,将桐油涂抹在厚布上。而鞑靼人的军帐以牛皮为主,坚固耐用。
这个军帐可能是回离保的寝帐,蔺如风左右打量一番。只见地上铺着毡毯,帐中放置一个铁撮子,里面盛着炭火取暖。不远处有一张大床,床上放着锦被,挨着床的是搁架,搁架前面便是书案,书案上放着杂乱的书信和数张羊皮,以及一盏鞑靼人常用的摩羯鱼灯。
帐内温暖许多,蔺如风缓过来一些精神,努力想坐起来,却借不上力,只能歪歪地倚着一根柱子,勉强抬起上半身。
“你和景五相处了这么久,可知他是何人?”
蔺如风坐得不远,他此时正使劲抬起身子去看案上书信的内容,回离保一句话就夺去他的注意力,暗忖景五果然就在营中,甚至颇被回离保所忌惮。
蔺如风冷冷盯着对方,回离保也戏谑地看着他。
“你们相处得如何?”回离保边说边靠近,蹲在蔺如风面前,目光毫无顾忌地巡视着蔺如风的身体。
蔺如风一阵恶寒。
“你本事确实不小,我没想到他会如此看重你。”回离保依旧自说自话,动手开始解蔺如风的衣扣。
冻僵的身体突然暖和过来,蔺如风只觉得肌理都泛着强烈的刺痛,挣扎着坐起来已经耗尽了蔺如风全部力气,他仰头靠着柱子,不多一会外袍就被解开,露出白色里衣。
回离保停了下来,因为帐外已经传来沉重、迅疾的脚步声。
来了。
他冲蔺如风得意地笑了笑,稍一用力就将对方里衣撕破,白皙的胸膛显露出来。
景五一闯进帐子就看到这等景象。
蔺如风虽背对着来人,他已然十分清楚回离保做局是为了请人入瓮。他轻轻闭上眼睛,脑海中千端万绪萦绕其间,如一团乱麻。
“有事?”回离保得意地挑眉,看向景五。
景五不说话,抬手指向蔺如风。
“欺人太甚!”回离保瞬间变了脸,双目竖起瞪向景五。对方已经屡次三番因为蔺如风忤逆自己,如今竟敢擅闯寝帐公然夺人。
“来人!”回离保向帐外大喊,立刻有人冲进帐内,来人正是和勒博。
“出什么事了?”和勒博一早被回离保要求躲在帐门外,对方说过今晚有好戏登场。
“萨曼图违逆祖训,背信负义,你替我们乌槐部杀了他!”回离保朗声道,他缓缓站起身,虽个子矮小,气势却足。
“万万不可,我们乌槐部怎么能没有萨曼图?!”和勒博面露惊惧,手足无措。
“有何不可,这个萨曼图死了,就用他的血浇筑下一个萨曼图。”回离保阴恻恻地说道,语气笃定。
他知道萨曼图的秘密,这正是乌槐部首领代代相传的绝密。
萨曼图不老不死的秘诀,只为其传承的并非是人,而是那一身烁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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