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需要多久才能出城?”车门厚实的帷幔被挑起,蔺如风探头出来问道。

“估计还需半个时辰,最前面那辆车的货物好像出了什么岔子。”景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我想去买碗稀粥来喝。”蔺如风轻声说。

“你坐着暖身子,我去买来。”

“你留下,万一前面有车过了,还需你来驾车。”蔺如风一把摁住景五,跳下马车。

买粥只是借口,蔺如风随意走到一个无人的小摊,果然立即便有人贴近,轻声念出纸条上的八个字。

来者胡人打扮,是个生面孔,那么认出自己的金灵必然就在不远处,蔺如风忍住四下张望的念头,怕景五看出可疑迹象。这人接着不再说话,打个手势示意蔺如风跟随自己离开。

一边是景五,一边是金灵。一边是利用自己、欺瞒自己的敌人,一边是同舟共济的朋友。蔺如风简直是在用命来打这个赌。

他温声止住来人,简单传了个口信给金灵,告知对方自己一切都好,他日必定重逢,又嘱咐金灵尽快询问一下宫羽的处境。

待来人离去后,他四下张望才发现周围没有卖粥的,索性买了两小坛酒,抱回马车。

他还不能离开景五。

至少不是现在,自己为何到鞑靼地界、沈将军是否身死、回离保能被黑影困住多久,这些都需要景五解释。

蔺如风镇静地罗列诸多理由,来掩饰心中的不清醒。北方酒性刚烈,也许能浇醒自己的愚痴。

把酒抱上车厢,前面的车队总算开始移动。殊不知这车队如此庞大,前前后后一共三十多辆大车隶属于同一家商队,按要求需同时过验,难怪会耽搁这么多时间。

过了验,车队一起出城,很快便轮到景五的马车,蔺如风跟着下车等待查验,只见蔺如风这次拿出的两份公验文书,与入城时的两份截然不同。若有心人按着入城的线索寻人,怕是在大兴城排查三天三夜也是徒劳。

顺利出了城,景五悬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鞑靼地广人稀,大兴城就算是方圆几百里最热闹的所在,出城向东十几里外,是一大片茫茫雪地,官道的泥土掺了融化的雪水十分泥泞,好似白地里一条蜿蜒的黄色溪流,通向远方。

蔺如风在车厢里翻出景五包袱中的全部十份公验,只有两份公验上的名字是真的,其上注明,他们将在几日后到达辽东都司盖州卫。

那是宫羽曾探查过的,景五的家乡。此地距离大兴城长达一千里,昼夜不停需要四、五个日夜,刨去过夜、修整至少八、九日之后才能到达。

中原大地,自古以东、西、南、北四海环绕,其中北海即为渤海,也称少海。环绕北海之地,南端为登州府、莱州府、青州府,北上沧州、蓟州便至平州,本朝长城最东端、被誉为“天下第一关”的临闾关就在此地。

出关继续向东是广宁府所在的显州,再往东去气候寒冷,人口骤减,熙来攘往的大型城镇只有北面的辽中卫,此城位于辽河之阳,是辽东都司的首府。

辽东最南端的金州与登州海上相距仅三百余里,因此从中原去辽东走水路才是首选。除此之外,若从幽州出发,环海之路是最便捷的路程,此路亦被称为傍海道。因近海夏季常闹水患,秋冬季节才畅通无阻。

可惜,他们从大兴城出发,又不能借道扶云城,只能走鞑靼人最常走、也是最远的路,沿着卢龙道穿过喜峰口、跨过凌水,再南下到广宁府。

广宁府在北海之北,蔺如风心想,盖州卫在北海之西,过了广宁府还需再走两日。路途漫漫,但他有种死里逃生的畅快,毕竟辽东都司隶属大齐疆域,鞑靼追兵几日内搜寻无果不至胆大到去大齐地界抓人。

蔺如风裹紧羊皮袄钻出车厢坐在景五身旁,景五撵他回去,他却不肯。

“我有话问你,你不可搪塞了事。”

景五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知道早晚有兴师问罪的这天,可是他既不想说假话哄骗蔺如风,又不敢将话说尽惹恼对方。

“十份公验,你何时得来的?”

“离开扶云城之后,我将你迷晕藏在大兴城外,那时找人炮制的伪公验,本打算祭天之后带你离开,不曾想回离保趁我不在将你掳走。”景五原本便是如此计划,按实告之蔺如风。

“军营之中,你打算如何带我脱身?”蔺如风继续追问。

“初二当日你虚弱至极,我本备好龟息丹,计划将你扮成假死,以此脱身。”

蔺如风心说原来如此,军营最怕时疫,因此茅房、畜栏等场地皆要求远离水源,而发现死人后也务必第一时间将之移出军营就近掩埋,届时景五自可出营寻回自己。

所以当晚没有回离保临时起意,按景五的打算,他俩也将离开军营,按公验所注进入大兴城。

“那黑影是怎么回事?”

“......那是我的两位师弟,也是日后的萨曼图,当晚事发突然,万般无奈只能舍掉他俩的性命,来换你我的活路。”言及于此景五满面羞愧,声音也微微发颤。

两位师弟,尚未等到继任萨曼图就这么折损了,景五早早备好他二人从军营脱身所需的事物,却万万没料到回离保居然突然发难。此时他羞愤难当,既怪罪回离保作恶,又斥骂自己的徇情自私。

蔺如风顿时心头一跳,不曾想到竟会如此,他本以为那黑影是戏法所变,怎么会是人命?!

“那黑影是人?!”

景五心痛不已,待心神稍定后,沉声说到:

“去年今日,我亦同他们一般。”

随即,在景五的轻声陈叙中,蔺如风终于知晓其中端倪。初代萨曼图原名何哲哈拉,有门徒八人,以孔明先生八卦阵的阵眼命名,分别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行五的便是景五。

传说无人见过此八徒,皆因何哲哈拉将活人炼化成影灵,待他身死,将烁金血和萨曼图之位一并传给首徒,徒弟们再依次接任。代价是必须遵守祖训,守护乌槐部的子民。

历届乌槐首领都知晓这个秘密,因此当晚回离保曾狂言,让和勒博杀死景五,再用其血浇筑下一任萨曼图。

若不是亲眼所见,蔺如风无论如何不敢相信传言中的萨曼图居然有此神力,难怪乌槐部能快速壮大,直至成为东鞑可汗。

“影灵会杀死回离保吗?”

“不会,我曾发誓守护乌槐部,自然不会伤其首领。在我百丈之内,影灵如意驱使,待我离开,效力亦随之减弱,最多能制住回离保三个时辰而已,大兴城外的影灵亦如此。”

景五在军营之中见到蔺如风的瞬间,就明白了回离保并不信任自己,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违背祖训。乌槐部是被何哲哈拉选中的,作为门徒,他根本没有资格违逆。

蔺如风闻言如坠冰窟。从昨晚逃亡至今,景五并未时时贴身看管自己,他有数次机会可独自而逃,虽不知以景五的手段自己究竟能不能脱身,但他迟迟不逃甚至甘愿与之同行的原因,是因为他心中仍存一丝期望。

无论是在主帐被审问时,还是在寝帐冒犯回离保时,景五对自己的心意都是清楚明白的。

可亲耳听见对方信誓旦旦要守护乌槐部,蔺如风才彻底明白,景五可以顾念他蔺如风,但不会顾念大齐,不会顾念因战火牺牲的将士与百姓。

一如景五可以与自己亲密的同时,又利用自己接近沈将军。

“沈将军......”蔺如风问不下去。

“他没死,只是沉睡,我当时袖中藏着两张符箓,因你我.....便决定听天由命,结果当时随意抽出的不是死符,因此我猜想沈放此时并未身死。”

“何时苏醒?”蔺如风顿时又欢喜起来,难道景五为了交差,同样安排沈放假死?

景五看向蔺如风,缓缓开口:“符纸燃尽,符灵入身,沈放会一直人事不省,直至周身血肉衰败而亡。”

欢喜还凝固在翘起的嘴角,心却再次沉向冰冷海底。蔺如风心中的怒火燃起,他如今知晓事发全部经过,明白一切皆因自己,是自己错信了景五。

擎天之玉柱海之津梁,家国危难之际、两军对垒之时,抗敌主帅却因自己的过失,沦落到如此境地。

想起自己曾认为对方心思纯正,甚至将二人的关系自比为夫妻,蔺如风觉得自己已无颜面继续苟活于世。

恶念突起,蔺如风陡然起身跌向官道两旁的土坡,顺着斜坡往远处滚了几滚,被成片的荒草根拦住。

地势平坦,蔺如风没能滚出太远,除了脸被划破外身上并没有受伤,但这吓坏了景五。他说话间一直想着心中的隐秘,斟酌着言语,所以没能及时阻拦蔺如风。等将对方扶回马车,再次上路时,蔺如风冷冷地留下一语,便钻进了车厢。

“你我之间,情断义绝。”

你誓言守护大漠,我一心报效故土,你我志愿相悖,从始至终都是敌人,也只能是敌人。

蔺如风躲进车厢,身上摔得生疼,双手已废,面皮肿痛,他看着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失声痛哭,涕泗横流。

秋日犯下的过错,徒留冬日的痛心疾首。这场赌局,真是错得淋漓,输得彻骨。

两匹挽马的四肢结实有力,马车行得很快,寒风在耳边呼啸,景五却能清晰听到身后车厢内的哽咽声。

他忍不住闭眼,仅剩的影灵就是时常守着蔺如风的那只,此刻依然躲在车厢里,眼中浮现的是蔺如风通红的双眼。

早知道会是如此,景五曾经魔障一样肖想过无数次二人决裂时的情景,对方痛骂自己一番、当即拂袖离去、甚至挥刀砍向自己,林林总总,反复折磨着景五。

带真的看到对方冷漠的神情、听到决绝的言语时,顿感心痛到无以复加,那样心软温柔的人,竟被自己逼上绝路。

加之无故殒命的两位师弟,以及沈放、回离保,景五惊觉自己醒来的这一年光景,留下的全都是孽。

突然间,景五双手发颤,险些握不紧缰绳,腹内一阵撕裂般的绞痛后,景五猛地向旁侧俯身,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紫红色淤血,喉中血腥味经久不散,呛得他咳了许久。

大抵是饿狠了。他记不起自己上次吃东西是何时了,好像是祭天之前,那时蔺如风还昏迷着,本打算祭天之后一同离开,不料计划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扰乱。

人算不如天算,自己没有师傅算无遗策的本事,如今也仅剩一只影灵。景五能感受得到,因这只影灵每日里时时伴随蔺如风,它对蔺如风十分在意。

也许,它日后能是自己可以信任、托付之人。

用我通身烁金血,赔你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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