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也不是治不好,看、看着精神尚可,只是目前这口不能言、四肢僵直的毛病总不见好转......”军医越说声音越小,和勒博听完果然再次大怒,暴躁地在帐内转来转去,却找不到可以发泄的物件,能砸的早就被砸烂了,重要的文书、器物也都被搬走了。
出事至今已经一个月,回离保瞪着双眼直挺挺地躺了一个月,和勒博只能靠观察对方的神色猜测其想法。他当晚仅仅晕了几个时辰,追兵追至军都陉附近发现了军马,却不见萨曼图的人影。和勒博收到回报忌惮萨曼图的诡异术法不敢追逼太紧,即使看明白回离保反对也擅自撤回了追兵。
军医怕和勒博拿自己撒气,急不可待地给回离保灌完汤药就出了寝帐,今年的腊月格外地冷,军医一出帐子就冻得直哆嗦,看清等在帐外的人,缩着脖子行礼:“耶律大王怎么等在这里,可汗刚睡下了,不方便待客。”
耶律兀烈客气地应对,和勒博听见说话声立刻钻出帐子,没好气地冲他嚷:“你小老儿竟敢擅自来我兄长寝帐,有着急事现在就去帅帐讲与我听,若没什么正事看我不剥了你的皮拿来垫脚!”
“莫急莫急,我是来辞行的,眼看年关将近,我刚从大兴城采买了好些年货,都是我们西鞑没见过的稀罕玩意,带回去给他们开开眼界。”耶律兀烈说完看和勒博仍堵着帐门不让进,便打个哈哈走了。
这老东西本应在祭天仪式之后就启程回去的,意外遇到一场好戏,他便不肯走了,这一个月来暗地里在军营和大兴城附近转悠,不知使了些什么歪脑筋。和勒博没看出什么名堂,能看出名堂的回离保却不能见他,整整躲了一个月,再如何痴傻也知道定是出了变故。
西鞑几百年前便与西域通商,多珍稀、贵重的玩意没见过?今日来此就是故意嘲笑一番,恐怕两鞑联姻的事也要暂缓了。
回离保在帐内听个一清二楚,牙根都要咬碎了,待和勒博送走耶律兀烈再次进帐,费劲全力几次示意,和勒博才诧异问道:
“还娶他闺女?兄长你现下这等模样如何娶?”
“......”
“不是你......我?我娶?”和勒博傻呆呆地瞪着回离保,只见对方苍白的脸庞迟钝僵木,无比震惊的神色却从眼眸深处缓缓映出,眸底是自己手足兄弟的笑脸。
“好,我这就娶。”
“好,我这就过去。”
打从住进村子,景五自觉无颜以对,当真没料到燕子传话说蔺如风想自己。他立刻有些慌张,对方刚刚病好,是想离开此地吗?
不行,起码不是现在。
景五走得急切,迈入西屋时还喘着粗气,只见蔺如风蹲在地上,双手慢慢捋着苇子,正笨拙、缓慢地织席,他织得很慢,席子也十分疏松。
景五一想到这手原本极擅抚琴,往日里是何等的悉心呵护、无比珍视,心中深感愧疚。他站在门边不敢继续前行,蔺如风听见脚步声回头看着他。
“......你来瞧瞧,我织得对吗?”上一次蔺如风与景五说话,还是那句“情断义绝”,今日再度开口,不免有些赧然。
李叔祖荫丰厚,家境殷实,故此景五从未见过织席,虽如此他也走过去一起蹲下,仔细端详着蔺如风捧起来的席片,认真说到:“天下第一妙手所织,岂能有错?”
蔺如风莞尔一笑,自在了些许,索性撂下席片站起身来,不料眼前略有些发黑。景五忙伸手扶着对方,忍不住数落:“大病一场适才痊愈,席子不织也罢,若闷在房中无事,便喊来燕子陪你去海边走走,只是海边风疾,记得披上斗篷。”
顷刻便就好了,只是景五大惊小怪,蔺如风顺势拉着对方一同坐好,他自有事要问。以前在扶云城小院里,他二人曾说起日后寻一清净之处相伴终老,不知景五带自己回家是否有此用意。
可毕竟自己曾说出决裂之语,直截了当地问有些难以启齿,蔺如风斟酌一番说到:“你我一路来此,从未遇到追兵,可是回离保兄弟俩一直人事不省?”
景五果断摇了摇头:“不会,和勒博预计昏睡数个时辰而已,影灵攀附到回离保身上,最多七、八日也便散了,事发自此已有月余,按理二人都应恢复如常。”即便在此刻,景五对蔺如风依旧隐瞒了诸多事,例如他当时身上带着本打算用于沈放的死符,却因为祖训不敢真的害死回离保。
景五不敢全部说出来,他不想赌掉蔺如风对自己的最后一丝情意,如今对方态度缓和,他须借机完成心愿:“此地海面已经冰封,若想正月前到家最快的是去金州坐船,出门用的公验我会尽快吩咐李叔备好,你是否需要提前书信告之家人?”景五说得很快,这些事他已经着手准备了。
蔺如风吓了一跳,他猛地想起来以前他曾说与景五,自己打算回荆州过年,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直作此打算。
“你与我一同回去吗?”蔺如风语气期待,但他也知晓这里是对方的家乡,未必肯与自己离开。
“我......我不同你回去,但我会找人一路陪你,两地相距几千里路,你一人行路我实难放心。”景五说得坚决,不容蔺如风反驳。
蔺如风总算反应过来了,这些日子以来,对方与自己的想法完全南辕北辙。他暗自认为沈将军与回离保算是一命抵一命,景五也放弃了萨曼图的身份,自己也许不应纠结对错,互相包容才能找到继续相处的法子。
他还惦记着对方“永不分开”的承诺,只怕那仅是浓情时的密语罢了。蔺如风脸色沉下来,冷言道:“再找一人?若我不打算再回北地了呢?”
“如此甚好,便让此人继续伴你,你只当他是仆役,随意挥使即可。”
蔺如风忍不住冷笑,看来景五已经定了人选,他将自己看作了什么?痴心妄想的厮守终生,换来对方如此荒唐的言语,蔺如风只觉灰心失望,若今日自己不曾问起,保不齐几日后就被迷晕送上南下的客船。
蔺如风忽地意识到,景五若当真如此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初识便开始瞒骗自己,如今关于沈放、回离保等人的言辞是否为真?对方执意让自己返乡,会不会另有目的?
他顿觉十分疲惫,蔺如风向来自持端方雅正,因此才青睐以前心思纯正、行为洒脱的景五,他此时终于认清现状,自己早就看错了人、走错了路。蔺如风觉得无法再与景五说下去,独自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去往何处?”景五忙问到。
“海边,观鸟。”
蔺如风随意敷衍,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出了院门继续西行。不知走了多远,身后传来燕子的喊声,回首望去,只见对方抱着斗篷向他奔来,等走到近前,踮着脚帮自己穿上斗篷,戴上兜帽。
景五应该是叮嘱过燕子,小丫头一改往日贫嘴俏皮的样子,一声不吭地跟在蔺如风身后。蔺如风不认识路,茫然地顺着河道向西行去,此时正值黄昏,西沉的太阳就在前方,两旁白雪皑皑映射着阳光,晃得蔺如风眼花。
即使不认识,但这河必定流向大海,蔺如风走着走着便发现河道越来越宽,待他走得累了终于行至海边。蔺如风游历四方,江河湖海见了许多,但第一次见到冬日的大海。
渤海西湾水浅无法停靠大型楼船,但由于靠近辽东都司的腹地,因此冰封前来往的客船、渔船众多。可一旦深秋后近海水域冰封,徒剩一派萧索景象。
蔺如风顺着河道随性而来,附近没有渡口,只有大片黑硬的滩涂,他一路不停,踉跄着走过滩涂踏上坚石,锋利透亮的浪尖直直地抵在眼前。
一望无际的海岸线上,远处的冰封海面异样地沉默着,而在最靠近岸边的地方,浪花被定格在因撞击岸边礁石而高高跃起的瞬间。可以想象在当时,千万朵浪花前赴后继地冲腾,前者被冻住,继者仍不屈,如此周而复始,冰冻浪花的最高处足有一人高,好似击天的利刃。
而此时此刻,蔺如风觉得这些利刃全部刺入了自己的胸膛。他第一次见到被冻住的海面,自然十分震撼。落日西沉入海,漫天云彩被映透成粉色,阳光在海面洒下层层叠叠的光斑。海边果然寒风料峭,等太阳彻底入海后只怕徒留凄寒。
余晖仅可炫目而无法暖身,冬日海风犹如开刃的匕首,刮得他面皮开裂般疼痛难忍。
“先生,我们回去吧。”燕子忍不住催促,他们已然站了快半个时辰,冻得手脚都有些僵硬。
蔺如风这才回过神来,脱下斗篷将燕子裹紧,沿来时的路往回走。燕子看先生郁郁寡欢,自顾自劝慰道:“是不是我家哥哥惹恼了先生,先生刚刚病愈,不要生气了。”
“你家哥哥......”蔺如风一时无言,满肚子的话又不能说给燕子。
“我家哥哥真心对待先生,每日里寻我问八百遍,先生今日吃了些什么、吃的多吗、睡得好吗,诸如此类。也是哥哥让我来找先生多多写字,他说这样手指能恢复得更快些。苇子粗糙割手,我抱来给先生练手的都是哥哥挨个查验过,并用小刀细细削平滑的。先生,你们回来当日,我就看出哥哥待你不同,只是察觉好似正在怄气,只得听哥哥的话慢慢劝解先生。”燕子憋闷了很久,今日二人指定又爆发了争执,自己不出手相助怕是不行了。
蔺如风心说景五若有三分似燕子这般善言,他俩未必能走入死路。
“我们村子水秀山明、风调雨顺,你就和我们一起住下去不好吗?”
“......”
蔺如风看着燕子哭笑不得,他何尝不是如此打算的,无奈地说:“一切有为法,因缘际会,和合而生,却不是你我就能决定的。”
燕子听不懂却也不问,一路上暗自琢磨。蔺如风也不再多语,趁着天黑前回了家,景五果然又不见人影。
蔺如风知道景五是刻意躲着自己,但自己目前也无法完全信任对方,只是不知这尴尬境地还要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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