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若按冬月初三离开大兴城,他们早就到了盖州卫,上次我们派的人错过了,为何至今王复仍迟迟不动?”议事厅中,张业十分恼怒,刚刚王复驳了自己再次去辽东寻人的建议后先行离开,此时他只能对着杨吉安质问道。

“王将军所言有些道理,他们二人能拿出一份假公验,保不准出入辽东也用假名,旁人不似大兴暗探识得二人长相,派了人去也不易确定。上次已查出景五原居盖州卫右千户鹤亭乡,甚至找到此人春末离开该地去往扶云城的记载,与宫羽证言相符。”杨吉安拍了拍张业,劝慰说:“所以我们再等等,村里人彼此熟识,若贸贸然进个生面孔探查总是不妥,下个月便是正月,待输籍定样后的文书递交上来,我们便知晓景五是否在此处了。”

当初既有景五离开此地的记录,就说明景五在此地并未使用其他姓名,村里村正、百姓都应识得此人。正月初五是全国每年一度的输籍之日,此乃指定户等、纳税的大事,景五也必然使用真名,最起码是“景五”这个名字。

届时提前派人守在户所,若承报上来的有“景五”之人,便即刻拿人就地审问。消息仅停留在户所,也是怕万一村正袒护景五,私自将之放走。等抓到人,问出沈将军所中的迷药最为要紧,问出之后迅速将景五杀之,此等危险人物万万不可久留。

张业明白此举更为稳妥,只是眼看着沈放日渐虚弱,心中焦急。他瞧着杨吉安平日里万般体贴照顾沈放,此时竟然还能沉得住气,不禁说道:“我若是你,只怕早去辽东翻天覆地闹腾一番,恨不得将全国名叫景五的都拘了,挨个严刑拷问。”

杨吉安闻言笑起来:“监军有所不知,若昏睡不醒的是王复将军,只怕沈将军也会如你所言大张旗鼓到处抓人。可惜的是,王复将军矜平燥释,最为稳健。”此种性情十分适合作副将,是能压得住沈放的定海神针。

按例,到了腊月二十五日边疆要员需奉旨回京述职,届时人事变动繁多,幽州军主帅怕是要换人了。那么,王复、张业、杨吉安等人是走是留,都未可知。

张业在军中待了一个多月,别说军功,甚至可以说没帮上一点忙。今日的建议又被否了,他便有些气馁:“年前圣上必然召我回京,或许自此便不会再回来了。”

杨吉安也有些失落,说道:“监军劳苦功高,回京必得嘉奖。北地苦寒,军中肃寂,日子确实难挨。”

“岂会难挨?军士快人快语,不似......我在此待得无比快活,只是担心新帅一来,容不下我罢了。”张业连忙反驳,险些说错了话。

杨吉安被逗笑了,好奇地问:“上次忘了问,监军如何学得杨家梨花枪,此乃我家传枪法,虽不至密不外传,但学会全套招式的人少之又少。”

“我使的竟是你家枪法?”张业不可置信地瞪圆双眼,惊呼道:“竟是如此?真乃缘分!”

待张业详细道来,才知晓原来他养父乃宫中前任太监统领张彦回,此人身世极其传奇。张彦回乃西南楚雄人,本朝太祖征讨此地时将之俘虏,受阉后做了宦官。他本是当地武学世家传人,即使做了宦官亦跟随太祖皇帝四处征战,立下赫赫军功。四方平定后,太祖许他收徒传袭武艺,而张业便是其关门弟子。张业只是此时才知晓,自己学来的竟是杨家枪法。

他说来惭愧,虽受教与名家,奈何一身武艺皆是花拳绣腿,枪法套路既定,外行人看似眼花缭乱,其实像杨吉安这样的使枪高手,一交手便立现高下。

今日杨吉安未着甲胄,仅穿着粗布棉袍,奈何身形魁梧、胸膛鼓胀,张业偷瞄几眼,心中暗自比较一番后不免神伤。人家杀伐多年犹如雄鹰,岂是自己这笼中鸟雀所能比照的?

“我回京后若得闲暇,可替将军探望一番,不知令尊令堂和嫂夫人现居何处?”张业此时认定自己回京后必然不会返回幽州,有心想去照顾杨吉安家人,尤其是知晓自己枪法源自杨家之后。

沈放作为一军之主帅,家眷必然留京,但杨吉安这种底层将领就未必了,大多在故乡,不过也有些将领曾为京官、家眷仍在京城的例子。张业心想,若他们都在京城,自己倒是省事了,平日里便能关照到。

“末将父母早亡,自十四岁便跟随沈将军,至今并未婚娶。”杨吉安甚至一开始因年少无法投军,他是从沈放贴身小厮做起,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全是一股子心气儿。

张业突然想到沈放那些肆行无忌的艳名,但是把杨吉安往娈童上贴又十分突兀,可如若将此时英姿勃勃的男人换成十四、五岁的清俊少年呢?

难怪对方如此精心服侍沈放,难怪这一个多月来自己没见过对方狎妓。张业自复杂环境中长大,善于察言观色,总觉得杨吉安如此洁身自好实在反常,今日总算寻到根源了。甚至,对方明里暗里几次帮衬宫羽的事,也能说得通了。

若沈放清醒,也许自己早就从他二人相处中看出端倪,只是一方人事不省,自己才后知后觉。万幸此行旨在协助沈放稳定大局,若自己还有其他目的,恐怕早在杨吉安面前露出马脚了。

“杨将军难得的人才,我愿在京中为将军寻一良缘,你看如何?”张业再次试探道。

杨吉安不动声色地盯着突然关心自己的张业,笑着点了点头。张业自以为面不改色,可惜那点小心思已然被人识破。杨吉安笑得愈发畅怀,心中反复回想刚刚在听见自己从小跟随沈将军又不曾婚娶的时候,张业微微惊讶又瞬间屏住的面孔,这实在引人发笑。

张业毕竟是宫中之人,可杨吉安能看出端倪也是故意使之。若对方真的只能待到年前,不如就让他的心思多放在自己身上一些罢。而自己是何时上心的呢,大概是没想到对方一个太监反倒性情疏朗的时候,又或者是发现对方竟然会使杨家枪法的时候。自己那时在台下观战便摸透了对方的套路,上台后自然顺着行枪,好让其在众多将士跟前多挣些面子。

王复与一众将领不在幽州军效力,也可以被派去其他军队,只有杨吉安是特例,他作为前任主帅的绝对心腹,不会得到新主帅的重用。这些年沈放名满天下,看似捷报频传,实则已经有人暗地里唤幽州军为“沈家军”了,甚至有人嘲讽沈放誉过其实。若他真的倒了,不知能治好多少奸佞小人的红眼病。而杨吉安作为沈放亲随,交战时冲锋在前,论功时避嫌在后,因此他纵横沙场十余年还仅是一位裨将军。

杨吉安此时已经有了打算,若沈放仍是不省人事,他退丁后先护送其返回故乡,再寻一处清净之地了却余生。他这些年被埋没的功绩、他那些没实现的抱负,便留在这巍峨的长城上,化作一块方砖。

张业估算的没错,刚入腊月没几天,皇帝的旨意就到了,他是第一个被召回京城的。从沈放出事到如今已经快两个月,陛下的耐心总算耗尽,沈放醒来的希望丧失殆尽,甚至军中下层兵士也开始流传沈放病重的消息了。

一连数日天总是阴沉沉的,一场大雪在半空中积攒着,待时而动。张业就是在这样的晦暗中离开的,他轻装简行跨上军马,杨吉安送他出了营寨大门。

临行前杨吉安递给张业一个略微磨损的马鞭,从样式来看是鞑靼人所制。张业认出这是对方日常使用的随身物品,下意识便想拒绝。

“这是乌力吉大师制的马鞭,鞭杆是用上好的牛骨做的,鞭子所用的牛皮芯经过有药性的花卉鞣制,皮板不黄不硬,十分难得。你在宫中见多识广,我也送不出贵重的礼物,这马鞭你只当留个念想罢了。”

既如此张业不好拒绝,收下后突然想到前几日的戏语,笑着说:“那便先当作谢媒礼,等你大婚时我再寻你讨要媒钱。”

杨吉安深深看了看张业,轻声笑道:“媒婆口,无量斗,末将囊中羞涩只怕付得起媒钱就出不起聘礼了。”

“没有聘礼,我便替你寻一位嫁妆丰厚的女子,将军仪表堂堂,不愁娶不到贤妻。”张业随口应道,在马背上查验完所带物品,这就要出发了。

杨吉安深知恐怕这是两人最后相处的时刻,一时没忍住想逗逗对方:“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即有了媒钱又出了聘礼。”

张业果然上钩:“还有这等好事,你说来听听。”

“其实简单得很。”杨吉安边说边靠近,等张业也俯身过来便接着说,“那便是收这媒钱和聘礼的......为同一人。”

话音未落,杨吉安在张业所骑的军马腹部狠狠一拍,军马霎时扬蹄启程,张业震惊地握紧缰绳后频频回首。杨吉安站在原地笑着看他远去,扬起的尘土将远去的人影抹得愈发模糊。

张业带着公文堪合,在沿途的驿站短暂休整,四日后便到了京城,待皇帝召见他时,张业实话实说,沈放清醒无望,幽州军急需新主帅。

皇帝沉吟许久,沈放之病症不可外传,还是等各位将领回京述职时一齐召回更为妥靠。他也必须亲眼所见,才能有所决断,而新帅的遴选还需与诸多大臣共同商讨。

临走前,皇帝吩咐张业继续回司礼监,不用再去幽州了,张业听令俯身告退。

他心知肚明,新主帅必须带着皇帝全部的信赖走马上任,让一个监军跟着算怎么回事呢?

张业走出乾清宫的时候,才猛然发觉下雪了,这雪刚刚飘落,浅浅一层绒毛似的覆在石阶上。他悄然想起临行前的阴云密布,想起给自己送行的人,以及,那人玩笑般的话语。

他怔怔地出了神,片刻后大步踏入这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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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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