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离保被牢靠地绑缚在椅子上,也算勉强坐了起来,紫里貂裘盖在身前遮掩,中军主帐里谋臣骁将济济一堂,众人定睛打量也找不到头绪。
“你是如何看出可汗想让你代娶耶律兀烈之女?”一位统军使仗着坐得近,恨不能起身贴到回离保面前端详,可左看右看,他也无法从可汗的神情中分辨出或同意、或反对的意思,遑论表达出更复杂的含义。
众人纷纷看向和勒博,延医问药一个月,可汗的怪病丝毫不见好转,军政大事他们无法信任和勒博这个莽夫,可奈何出事至今一直都是他守在可汗跟前,旁人又不好言其越俎代庖。
可汗不曾留有子嗣,若按例和勒博就是下一任可汗,但是......
回离保也幽幽地看着和勒博,这种意味深远的目光好比拔了尖刺的蜂群,伤不到和勒博分毫,却也无法利落躲闪。
果然,和勒博不敢与回离保的目光碰触,他满脸心虚,惶恐不安地站起来,在大家的注目下烦躁地来回踱步。
“我兄长......我兄长病着,如何迎娶西鞑之女,大兴城的大夫已经请了个遍,只求各位一同想想法子,只为医好兄长的怪病。”和勒博一改往日跋扈,难得低声下气地求人。“我乌槐部历经困苦,折损了多少勇猛男儿,如今......我和勒博给你们跪下了,求求各位继续辅佐兄长、共度难关。”
说到最后,这高大壮硕的汉子单膝跪地,垂头哽咽起来,往日大漠第一勇士的威风,不及兄友弟恭的深情厚谊。
众人不再有异议,纷纷表起忠心。反正东鞑都是你们兄弟俩打下来的,哥哥不中用了,弟弟自然取而代之。只是和勒博英勇无双,但胸中韬略不足,几位老臣纷纷表示鼎立相助,和勒博自然万分感激。
甚至有人怀着不体面的小心思,和勒博外有威名镇敌,实则愚钝无谋,可比那人精似的回离保更易操控。
众人散去,和勒博松开绳索,抱起兄长回了寝帐,端起案上的汤药缓缓喂进回离保的嘴里,立刻就被对方吐了出来。
“可惜了,这是安神补气的良药,兄长怕不是怀疑有毒?”和勒博索性不喂了,一仰头自己灌了下去。“正巧口渴了,兄长不喝,倒便宜了我。”
回离保双眼死死盯住和勒博,和勒博也笑呵呵地看着他。原来都是假的,心虚是假的,慌张也是假的,人前做假戏,人后表虚情。数日来回离保一直在猜想,到底是和勒博与景五串谋,还是对方将计就计。无论如何,他唯有满腔的不甘,二十年真心相待却换来对方的狼贪鼠窃。
“别寻思了,喝了这么久的毒药,你内里早已朽烂,等我娶了西鞑女,你便能死了,否则为了守孝延误亲事,极易变生不测。”和勒博彷佛在跟兄长耐心商量,商议之事却是兄长的死期。
回离保突然觉得万分疲惫,数日前发现和勒博的异样之后他便不敢再吃对方喂来的任何吃食,可从对方刚刚的话中可知,这一难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从冬月初二算起,整整一个月,回离保从四肢僵直躺到了四肢无力,从万蚁噬心到如今的万念俱灰。他努力开口,只能发出暗哑的嘶声,不禁两行热泪滚落。
和勒博错目躲了,心中反倒不忍,他自小被回离保的父亲鞠养在身边,恩礼敦至。若不是其父早亡,他也不会将自己父母的血仇报复到回离保身上。可事已至此,绝无回头路可走,他定了定神,狠狠心大步走了。
几日后耶律兀烈的回信到了,东、西鞑靼联姻喜讯传遍大漠,尤其令人震惊的是,迎娶真格的是大漠第一勇士和勒博,对于慕强的鞑靼人来说,这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佳偶。
鞑靼人的新年节日为查干萨日节,或称白月节,是从腊月二十三开始直到正月结束,婚期便定在了腊月二十八,这日子定得有些仓促,西鞑却也痛快应允。
飞鸽传书的历史已有千年,演训类别大致分为三种,第一种为训练信鸽从随机出发地、固定目的地之间飞行;第二种为固定出发地和固定目的地之间的飞行;第三种为一定区域内的多点飞行。
宫羽重获信任,专职在军中饲养信鸽,禽舍与马厩不远,四周污浊、气味难闻,平日里来的人不多,宫羽见到杨吉安独自来此惊讶之余也有几分不安。
“宫中来信,不久后陛下亲派使者来扶云城劳军。”
杨吉安随口谈起,宫羽却听出其言下之意。沈将军沉疴难起,军中人心不稳,监军刚走,陛下等不及了,借劳军之名,实则新主帅莅任。
“杨将军,你会离开扶云城吗?”宫羽因常去将军府之由与杨吉安相熟,如今得以在军中效力,这都多亏了对方。
“军人一职,皆听军令。若以后幽州军无我立足之地,便山高水远,后会有期。”杨吉安早就想通了此节,并不为此烦恼。
“可有下一步的打算了?”宫羽追问到。
“若沈将军卸任,我打算先护送其返乡。”一个模糊的人影在脑海中出现,杨吉安顿了顿接着说:“安顿好沈将军,便用这些年的俸禄置办寸田尺宅,聊做营生。”
看出对方有些心灰意懒,宫羽便止住话题:“将军留我,所为何事?”
“年关降至,有将士请假返乡探亲,想来问问你,你可有打算?”不仅将士,哪怕是服徭役的更卒也可以请假。
宫羽想起两个月前,他曾于蔺如风商议过此事,谁能料到,如今人事皆非。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是有此打算,只是回家路途遥远,需要一些时日。”即使一路行船,也需要月余。
“不妨,你无军职在身,哪里好强拘你在此,即使不再回来,来信告之我即可,这些日子已经牵连你许多,在此告罪了。”杨吉安说着抱拳行礼。他看得出来,宫羽这些日子以来行事日趋稳重,果真历练越多,成事越早。
宫羽听懂对方的意思,寻思了片刻说道:“将军不必如此,我亦感激将军信任之重。返乡后家事繁杂怕是会耽搁些日子,但我定准回来。”宫羽的话没说完,他希望待回来的时候,杨吉安还在,王复还在,甚至沈放也还在。
虽然杨吉安准许宫羽返乡,但眼看着劳军的新帅就要到了,新帅一来必定会提见宫羽,还是等人到了再寻机离开,而且恐怕届时要离开的人会很多。
两个人边说边走,宫羽突然想到:“宫中的信上可曾提到何人来此劳军?”
杨吉安摇了摇头,估计陛下还没和大臣们吵出人选。
“那张监军会一同前来吗?”
杨吉安敛目不语,从知道劳军消息的那刻起,这个问题就一直萦绕心头,让他焦躁难安。
“许是吧。”杨吉安轻声说,声音很低,仅说给自己听,聊以自娱。
与此同时,京城里,皇帝刚刚听到张监军的回答,尤在纳罕:
“此次劳军,你为何不去?”
“陛下不是一直介怀京官与外官交好,为何频频让我去往幽州?若随新帅前去,唯恐其束手束脚,不好施展。”
张业的直言不讳立刻噎住了皇帝,皇帝暮年登基,帝位来得有些不规矩,平生最是猜疑。刚称帝的时候,怕知晓内情的朝臣谋反,这些年帝位稳固,又担心大臣们结党营私、蒙蔽圣听,恨不得时刻注视着臣子们的一举一动。
恰是如此,心直口快的张业反倒赢得帝心,平日里放在身边甚是安心。
“新帅人选迟迟不决,朕的肱骨大臣们,点将一事,简直要了他们的老命。”皇帝语气揶揄,这些臣子哪里是替他分忧,分明怕对手抢占先机。
“若沈放能醒来最好不过,你能确定,他真的醒不过来了?”皇帝没亲眼见过,到底不甘心。
张业坚定地摇头,说道:“除非大罗神仙下凡显圣。”
皇帝头皮发麻,暗叹先被臣子吵得心烦,再被张业噎得语塞,此时头风都要发作了。“朕在这宫中憋屈得紧,朕要出宫散心,你便随朕一起出门逛逛罢。”
此时张业只当皇帝要去别苑躲清净,等数日后坐上朴素的马车,一路向北,才终于意识到皇帝究竟要去哪里散心。
“朕要看看沈放到底能不能醒。”皇帝坐的马车里,撩起帘幔看着官道旁的冬景。今年雪勤,这是个好兆头。
“陛下可曾告知王复接驾?”车厢十分宽敞,张业便整日里留在车中服侍皇帝。
“尚未,只在信中说了你要去,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皇帝兴致勃勃地说道。
张业无奈叹气,因时间紧迫他仅带了几件换洗衣物,小小包袱就放在一旁,张业伸手摸了摸,立刻摸到了放在最上头的坚韧之物。那物由牛骨和牛皮所制,记不清由哪位大漠匠人所制,但赠予之时的场景倒是历历在目。
对方再次见到自己会惊讶吗?
“许是吧。”张业在心中淡淡地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