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预期相左,桂娘心里有些打鼓,直觉不能顺着蔺如风,言语便有些迟疑:“这倒令我有些难办,公子知晓秋水楼的规矩,从龟公、乐师到护院、杂役将近百来人,有一有二就有三,若执意留下宫羽,恐不能服众。”
蔺如风面露难色,又抹不开面子开口申辩,只好重重地叹了口气,站起来冲桂娘躬身长揖,朗声道:“我与宫羽并非寻常主仆,乃是我自家兄弟,他有错在先,我也责无旁贷,那便感谢桂妈妈一年多的周到款待,我俩这就抓紧寻个住处尽早搬家,容请桂妈妈再留我二人叨扰几日。”
桂娘一时又拿不定主意了,这蔺如风住不住都不打紧,要紧的是银子。她起身轻扶蔺如风坐下,小谷正好也回了厅堂,乖顺地站在蔺如风身后,看着桂娘。
桂娘心里正琢磨如何开口,反倒蔺如风有些为难地说:“在下还有一事相求。左右耳房里有这一年多攒下的物件,若是搬动唯恐会有损坏,再者被外人瞧见也不周全,烦请桂妈妈能否帮我换成银票。”
话刚说完,小谷眼睛就亮了,殷切地盯着桂娘。
看小谷的样子,桂娘心里有底:“这个忙我自然得帮,只是不知......”
“金银倒是好说,按量议价,只是有些瓷器、玉器和字画,我也不懂行情,账目又在宫羽那里,我估摸着......一万两银子就差不多吧。”蔺如风说完数目,脸上有丝懊恼之色,频频望向东厢房,看样子想去找宫羽核对一番。
小谷惊得闭不上嘴,已经不管蔺如风会不会看见,一个劲儿猛点头,示意桂娘赶紧摁住蔺如风。
桂娘心里暗喜,叠声应承,拉着蔺如风快步去耳房查看物件,心里盘算一番,乐得眉开眼笑,痛快答应蔺如风出府别居的事。
第二日宫羽就被打发出去赁屋,可是找了几日没寻到满意的,只有一处离后门不远的三进小院合适,但是前院的倒座房已经赁给别人,租期还有半年。
宫羽里里外外察看一遍,越看越满意。这院子就在一个胡同的死角,邻家只有一个老妇人,平日里无人在门前来往,静怡非常。院子无人居住但也干干净净,许是前院的住客平日打扫的。
有个会做活的也好,他宫大少爷不会家事,更别提连衣服都穿不好的蔺如风了。
宫羽和蔺如风商量完,痛快交了半年房钱,请秋水楼的仆役忙活一日,就算搬了家。起居粗陋许多,但耳根清净了,没人背地里指桑骂槐地编排,畅意许多。
宫羽的短暂快乐,消失于见到前院赁房的住客。
“在下姓景,行五,名叫景五。”
这名字,一听就没什么学问,难怪把字写得像鬼画符。
宫羽也不搭话,转身进了二进院的东厢房,抱着自己的铺盖就要走,蔺如风无奈拦人,还不忘笑着和景五客套:“景兄莫要见怪,我弟弟年纪小脾气急,往后咱们同住还望你多担待。”
一声“弟弟”绊了宫羽的步子,软了心肠,板着脸转身回屋砰地关上了门,留蔺如风和景五大眼瞪小眼。
景五有些局促地站在前院里,不知说什么才好:“......那个,你们用过晚饭了吗,我带了几个包子回来,你要不要吃点?”
蔺如风习惯宫羽日常闹别扭,并不在意,这时听见景五的话就想起上次吃包子的趣事,顿时开怀笑起来,容色灼灼,含言而笑。
景五不知被何物刺了眼,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望向西方漫天的晚霞。
蔺如风只当景五还因宫羽而尴尬,顺势说到:“巧了,我正为晚饭发愁,感谢景兄细心关照。只是我俩不好再分食你的包子,不如寻一间食肆,我请景兄略填饱肚子,可好?”
景五欢喜起来,连声答应,热切地提议:“我一直想尝尝张二哥的手艺,咱们快些走,再晚他就回家了。”
蔺如风虽然真心想请景五吃饭,却没想到景五不但不推辞反而举荐了一个去处。他身上荷包只有几两碎银和铜钱,不知那食肆价钱几何,够不够用。
蔺如风担心了一路,倒是平生第一次为钱发愁,想着头上还有个绾发的玉冠,大不了先抵在那儿,再回家取钱赎回。
反观景五一路兴高采烈,半刻钟后拉着蔺如风站在秋水楼后门的那条胡同里,指着不远处的混沌摊给蔺如风看。
“甚好,张二哥还在。”
白瓷碗里,热气腾腾地飘着香气,圆胖的混沌被汤匙拨弄,翠绿的葱花也跟着翻滚其中,蔺如风看着看着就觉得饿得很,和景五并排坐在摊位前的长条凳上闷头吃起来,时不时烫了嘴停下来吹一吹,又等不及再咬上一口。
吃完了满满一大碗,蔺如风脖颈和额头闪着细汗,浑身如泡了个热水澡般舒爽,心里、胃里被暖得熨帖。
他拿出铜钱结账,借用张二哥的食盒多带一份给宫羽。景五笑着跟张二哥道谢,他惦记了这么久,自然知道张二哥好心给他多盛了几个馄饨。
此时暮色四合,小街上已经不似白日里那般热闹,张二哥等他俩吃完也要收摊子了。
不论富贵贫贱,人人都急着往家赶,想到家人正等着自己,神情都生动许多。
蔺如风和景五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自从来到抚云城,他已经很久没如此悠闲阔步了。
“你的脸为何通红?”
蔺如风正愣神,突然听景五这么说,抬手摸了摸,“热气熏的,不碍事。”
他面皮薄,又发了汗,自己都能觉出有些热胀。
“我来帮你。”
景五边说边抬起双臂,修长瘦削的双手轻柔捂住蔺如风的两侧脸颊,干燥清凉的掌心贴紧,便有丝丝凉意传来。
蔺如风傻眼看着对方,景五却并不觉得自己鲁莽,语气平静亦如只是闲话家常:“我生来体凉,帮你缓缓。”
一阵轻咳唤回了蔺如风的心神,这才发觉两人正站在邻居老妇人的门口,天色发暗,也不知这窘态被人瞧去了没有。
二人回了小院,景五自觉锁好院门回了自己住的倒座房,蔺如风拎着食盒先去了东厢。
宫羽埋头吃混沌,冷不防来了一句:“我本以为你喜欢女子。”
蔺如风不知该如何接话,没有作声。
“所以我只能是‘弟弟’。”
奈何宫羽并不想就此打住,一年多朝夕相处,他自己心意早就清楚,索性挑明,让蔺如风也别再装傻。
蔺宫两家相交几十年,当初蔺如风打算北上,宫叔父便让他带着宫羽,谦称犬子骄纵让蔺如风教导一番。
结果教出来个误入歧途?
平心而论,宫羽出身世家,身手不凡,跟着自己入住烟花之地,外人皆以为他是自己的仆役,着实委屈了他。
但是无论如何,这件事上,蔺如风既不能委屈自己,更不将宫羽带入邪路。
“不管我喜欢谁,你都是我弟弟,一辈子都是。”
宫羽气得摔了筷子,腾地站起来大声质问:“那为什么是他?!”
蔺如风一头雾水:“谁?”
“别装傻,我都看到了!”
蔺如风是真傻了:“你看到什么了?”
宫羽不明白蔺如风为何还要遮掩:“他捧着你的脸,你俩都快要亲上了,为何还要瞒我?若是嫌我碍事,我这就走!”
蔺如风这才听明白,生气一碗混沌进了狗肚子,眼看着宫羽又要去抱被子,已无力去拦。
“走吧,爱去哪儿去哪儿。你哪只狗眼看见我俩要亲上了,听风就是雨,惯会胡搅蛮缠。”
“......我看错了?”
“看错了!我总共见他两次,今日才知他姓甚名谁,就看上他了?要么他是天仙下凡,要么就是狐妖惑人!”
宫羽猜想是自己看花了眼,又一时气恼才胡思乱想,瞧蔺如风的样子也不似心虚,这才不再乱言。
即说起景五来,蔺如风倒是有话要交代:“那景五看起来心思纯正,但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两日你得空便探查一番,家里信件、物品也多留心些。”
宫羽不耐烦蔺如风提起景五,冷哼道:“我看他穷酸憨傻至此,就算是鞑子的探子,怕也是个弃子。”
蔺如风无奈叹道:“我们与他住在一处,你这般口中无德实在不妥。”
宫羽假意应付:“知道了,不欺负那个傻子就是了。”
按理来说,他俩在后院里的说话声绝传不到前面,倒座房没有向南的窗子,此时屋内黑得不能辨物,景五躺在床上,双目微阖。
等后院两个人各自回房就寝,景五突然睁开双眼,眸色精亮,嘴角挑起一丝微笑,口里一直咂摸两个字:
“狐妖?”
不多一会,竟然笑出声来,低低的笑声打破了房内的黑暗,莫名有些骇人。
若论容貌娇妍,恐怕还轮不到自己作这个“狐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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