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娘恼得上前捣了景五两拳,动静闹得大,惹得周围几个熟稔的商户侧目,为了给孙大娘出气,纷纷咒骂起勾搭良家的妓子来。
景五拿着人家名头打幌子,故此不忍心对方无辜被骂,服软求饶一番,又替蔺如风辩解几句,众人哪里肯信,只说景五如今已经鬼迷心窍。
争执声吵到了不远处的成衣铺子,掌柜收好了银子,不时偷眼瞧瞧立在门口的俊逸男子,从后面看去,一对圆滚滚的耳朵已然通红。
蔺如风面皮薄,以往常被北地的朔风吹得脸皮发疼,此时手足无措地不敢走出铺子,脸颊烫得很,又猛地想起上次吃完馄饨景五用手给自己祛热的事,赶忙将怀里的包袱往上挪挪遮住脸面,低头疾步离开。
回了院子,四下无人,蔺如风便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缓神。
早秋的下午,日头大得很,但温度适宜,秋风微凉,正是晒太阳的好时候。
蔺如风愣怔半晌,暗道怪哉,自己替旁人脸红什么。谁人喜欢自己,本不管他的事,即使宫羽这般亲近之人,自己察觉到对方的心意时也是镇定得很呢。
月老真是乱来,怎么胡乱给自己牵线,难道真是红鸾星动了?蔺如风眯着眼抬头望天,被太阳晃得眼花。
天黑之前景五回了家,自然没人提起白日的插曲,三人闷声用完晚饭,景五收拾妥当便回了倒座房,不多时有人敲门,蔺如风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景五赶紧给他开门,蔺如风抱着一个眼生的包袱进门来,将包袱递给他:“秋意渐浓,我和宫羽做了一身夹棉的外袍,面料剩下不少顺道也给你做了。上次宫羽划伤你,那褂子我看你此后一直未穿,我拿走请人修补一下可好?”
真是个体贴人。
景五笑笑,痛快拿出那件褂子,袖子确实被划破了,此时已被补好,只是针脚粗得似百脚天龙。
“我自己补的过于难看,便没再穿过。”景五难为情地递给蔺如风看。
虽然蔺如风生得一双妙手,做起针线活来未必强过景五,接过袍子打算明日去成衣铺让裁缝修补一番。
倒座房到底逼仄,房内除了他此时坐着的竹椅,一张凉塌靠着东墙,西墙是一套竹编的百宝阁,零散放着几本书。
等到了冬日,怕是要冷得很,若在屋内点个炉子,又怕窗子少不通风,极易熏死人。
蔺如风有些踌躇:“西厢闲置不如你搬去居住,我定拘着宫羽,不让他再扰你。”
景五直直盯着蔺如风,屋内只燃着一盏油灯,房门一开窜进夜风,火苗晃动,光影就在蔺如风的脸上摇曳。
晃得景五有些看不真切,便发狠一般更加铆着劲凝视着蔺如风。
“不如我搬去你屋里替你守夜,万一你半夜口渴或是解手......”
“罢了,我先走了!”
蔺如风扛不住对方黑沉沉的眸光拢着自己,脸又开始泛热,强装镇定走出门,竖着耳朵往后院走,却一直没听到身后有关门的声音,背上仿佛能感受到一束灼人的目光。
不该来的,这人既然对自己起了别样的心思,对他一丁点好便能得寸进尺,甚至还妄图登堂入室。
八月十五,仲秋佳节。
蔺如风烦心了两日,景五倒是平常人一般并无异样。到了仲秋这日,秋雨沥沥下了一天,凉意顺着雨丝溶入万家灯火中,秋意浓,却也浓不过世人的喜庆劲。
傍晚时分,雨总算停了,悠悠秋风竟然吹散了漫天的乌云,眼见着雨过天晴,家家户户期盼起明月当空的美景来。
蔺如风照例置办了瓜果点心,将食案摆到院中时,听见院门口传来咕噜噜的声响,不一会就见景五竟然推着一辆独轮车进来,车上放着两个大酒坛。
景五一早就冒着雨出门,满城寻了整日才找到南来的酒水,听说名唤“南春”,不知是不是蔺如风和宫羽家乡的美酿。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平日里没个好脸的宫羽也放软了唇角,帮景五搬下酒坛,倒了两盏,一杯递给景五,他自己默默端起另一杯,轻轻碰了一下景五的酒杯一仰头痛快干了。
景五赶忙喝光杯中酒,纳闷地看向蔺如风,后者也不说话,只摇着头笑笑。
三个人围着坐好,景五守着小炉子温酒,却越来越吃紧,宫羽简直海量,后来干脆抛开酒盏,自己单抱着一个大坛子,握着海碗舀着喝。
蔺如风把玩着酒盏也有些发痴,含糊地问景五:“你当真没有亲人在世了吗?一人独活,却是为何呢?”
景五仰着头望天,不知说给谁听:“等了几十年才轮到我,再说我才在世几载,如何就不活了?”
蔺如风醉得迷糊,根本没听清景五的话,自己倒是来了兴致:“还是你命大,你要是早来抚云城几年,赶上鞑子屠城,此刻早已转世投胎了!”
旁边猛然传来“啪”的一声,宫羽醉得狠了,听见有人提起鞑子,顿时上了火气,摇摇晃晃站起来,摔碎了喝酒的瓷碗,口中还忿忿吼道:“鞑子杂种,等爷爷我杀将去!”
蔺如风哈哈大笑,景五起身送宫羽回东厢,回来后也拉起蔺如风,将他扶进正房,倒了杯热茶醒酒。
蔺如风呷了一口,怜悯地看着景五,轻轻开口:“想必你的亲人皆亡于屠城之难,你也不要再寻,省得伤心费神。”
神情哀伤得好似蔺如风才是那个伶仃之人,景五看了他半晌,点了点头:“好。那你和宫羽为何来抚云城?”
蔺如风直觉想说贪财,转念一想不如诚恳一些,思量片刻说道:“世间男儿,谁人不想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我既无上阵杀敌的本领,只得倾尽所能,为城中百姓、身后万民献一己之力。”
醉意上头,蔺如风不想说谎糊弄景五,又无法直言挑破身份,言尽如此,也算对方博得了自己的信赖。
景五刚刚只是转移话题随口一问,万万没想到蔺如风竟然和自己说了这许多,他深知蔺如风身份特殊,却不明白对方为何信任自己。
喉咙转了两转,景五还是问不出口,神色也躲闪起来。
“不值得,你会后悔的。”
凉风热酒交织,蔺如风面若芙蓉,头脑也晕沉沉的,没听清景五的低语,倔强劲上来,扯着景五的衣领凑近,大声追问:“再说一遍。”
热气萦绕景五,顿时觉得蔺如风热得异常,景五探手轻抚对方额头,果然发起低热来。折腾半宿,景五守着蔺如风发汗退烧后,困得睁不开眼便合衣挤在一处睡了过去。
第二日,阳光洒进小院,又迈入门槛,再悄悄溜进正房,仍没惊扰到三口人的酣睡。院里的石桌上酒具散放着,树叶子已染黄,秋风扫过,便吹落几片在空中舞动一番,待秋风狠绝离去,叶子只得无力坠落。
往日最嗜睡的蔺如风竟然先醒过来,此时人被捂在棉被里有些粘腻难受,他轻轻动了动,手脚居然有酸麻之感,待睁开了眼,惊觉身边还躺着个人。
惨矣,若是宫羽,那自己可真说不清了!
没等看清人,蔺如风赶忙闭紧眼睛假寐,只盼着对方立刻清醒离开。
“醒了?”暗哑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蔺如风顿时松了口气。
幸甚至哉,是自己心中期盼之人。
想到这里,蔺如风心中一时慌乱,缩进被中,只留着一双眼睛偷偷撇向景五。
“为何宿在此处?”蔺如风心中打鼓,暗自猜想为何四肢酸软,不知昨晚......
“你昨晚喝酒被夜风扑了有些低热,现下觉得如何?”景五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花花肠子,直截了当打断了蔺如风的臆想,起身规整下衣裳,便拿起沐盆出屋去打水。
蔺如风这才有功夫细瞧,景五虽说也宿在床塌之上,不过自己单独盖着一床棉被,景五披着外袍在床边将就了一晚。
痴儿,棉被这般大,一起挤挤又有何妨呢。
正房里收拾妥当后景五又去叫醒宫羽,三人用过午饭,景五便推着独轮车去还酒坛子,他这边刚刚出院门,就有人哐哐砸门气势迫人,惊得蔺如风也跟着宫羽去了前院。
一开门,三四个壮汉立即涌了进来,分两侧站好,卖包子的孙大娘走上前来站在正中,发现不见景五,沉声责问蔺如风:“景五何在,他已许诺入赘我家,今日我便要带他走。”
“什么?!”
不仅蔺如风,连宫羽都惊骇非常,虽然他看不惯景五,但从没怀疑过他对蔺如风的心意,为何平白无故突然蹦出一个岳母来寻女婿?
蔺如风闻听此言觉得自己仿若瞬间冻僵了,硬着头皮地将几个人迎进厅堂,说明景五去向,大家便只好干坐着等他回来。
他何时定下了亲事?怎么就要入赘了?自己居然毫不知情......
蔺如风胡思乱想,宫羽坐在下首同样烦恼,拧着眉生闷气。
他俩没有服侍人的习惯,一时被惊住都忘了给几个人上茶,孙大娘带着子侄越等越生气。
她看中景五有些时日了,本以为这亲事保管能成,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青楼出身的浪荡子,她气不过,又觉得是景五一时糊涂,不如趁早将人带走,如他幡然悔悟也算亡羊补牢。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前院传来脚步声,屋内的几个人伸长脖子望过去,只见景五跨过二院门往正房走。
孙大娘性急又怕景五不承认定亲之事,没等人进来,便站起来向景五嚷道:“景五,我请人求算了黄道吉日,你和我家小女的亲事就订在下月初六,你不如跟我回家筹备一番,如何?”
她话音刚落就往外走,几个子侄跟在她身后,有手脚利落的已经扯住景五的胳膊,看架势就算他不同意,绑也要将人绑走。
蔺宫二人不明就里不敢去阻拦,宫羽心中怒气更盛,那婶子说得有鼻子有眼地,只当景五确实应了人家,暗道真乃欺人太甚。
景五仅仅听清孙大娘的只言片语,又见几个汉子来抓自己,同样惊惧不安,被人架着往外走。
“景五!你果真定亲?!你不是......”
蔺如风追出来站在正房廊下,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只是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敢在心中问自己。
你不是当着那么多街坊,说倾心于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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