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九月,秋天的凉意彻底消除了残留的暑气,只穿单层的布褂子已然受不住了,一大早街上来往的人们纷纷换上厚实秋装。
景五虽感受不到寒意,也换上了蔺如风送来的夹棉盘领袍,家里另两位仍在睡着,他便先去清扫院门外的胡同,顺带也扫干净隔壁老妇人的院门口。
天刚蒙蒙亮,景五身旁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比别处暗上几分,好似几个黑影层叠在一起。
“你们说,师兄们是否也曾经历过此种事?”景五手中活计不停,嘴里低声念叨,不知说给何人听,何人又能为他解惑。
三个影灵无知无觉无感,景五自然不指望他们能有任何答复,只是苦于生平第一次有了意想不到的困扰,无处排解。
自他大梦中清醒尚不及一年,除了教他说话、写字的李叔之外,他与旁人接触甚少。如今遇到难题,当真困住了他。
近不忍心近,二人身份殊异,景五清晰可见日后的决裂;退又无法狠心退,那样温柔的人,期翼地看向你时,谁又能做到昧心转身?
奈何景五身负重任,等将来他离开抚云城的那日,必是与蔺如风恩断义绝的时刻。
明明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他却无法预料情关难过。
外出演奏的次数骤减,蔺如风懒散地睡到晌午,凉意渐浓后双鱼沐盆里的水也比往日更烫了一些,蔺如风双手浸入不久便泡得泛红,景五坐在塌几对面捏点澡豆探手入水。
景五的手五指修长关节粗硬,手心布有几处老茧,一看就是常做家事农活的手,难怪写不出好字来。
而“天下第一琴”的一双妙手,近看也并不美妙,常年操琴所致,十根手指的指肚均有被琴弦勾勒出的凹槽和厚茧,溶化的澡豆被悉心揉抹到手指上,指根、关节、指肚均被对方稍加用力反复揉搓。
两双手绞结缠绕,生出许多丝丝缕缕的暧昧,等蔺如风抬眼看到对方一丝不苟的神情,蓦地有些好笑。
“有这精细劲儿,何愁练不出好字?”
景五淡淡笑答:“我才学写了几个月,勉强认得千余字,硬着头皮出摊卖字,结果只能靠孙大娘接济。”
提起孙大娘蔺如风不免想起那桩乌龙,两个人自那日明明确定了心意,可景五避嫌至今,此事近来萦绕心间,堵得蔺如风难受。
他不是踌躇不决之人,当下收起笑模样沉声说道:“那日之事,委实突然,你若是后悔我亦可理解。你尽可实话实说,趁着用情不深,莫误人误己。”
蔺如风说得洒脱,确实也是心中所想,对于景五他确实怀有好感,但诚然算不上情根深种,若对方有所芥蒂,反倒趁早打住最好。
情这一事,蔺如风不在意门阀高低,所求不过是对方的真心实意。
可偏偏景五拿不出。
他心中百转千回却不知该如何启齿,默了半晌才轻声说道:“我自知浅薄,不敢妄想,承蒙你不嫌弃,我愿伴你左右。”
勉强说完景五不敢去看蔺如风的神色,起身去寻汗巾给对方擦手,蔺如风以为景五难为情,暗自好笑,心中一片欢喜。
过了明路,蔺如风心意既定,坐着熏香也不安生,勾勾连连地瞄着景五,随口问道:“怎么才学写了几个月的字?你究竟年方几何?可比我年长?”
随口的三个问题,景五只能回答出第一个,挑能说的实话说:
“少时得了怪病,昏沉多年,醒来连字都不会写了,村里一位识字的叔伯新教给我,学了几个月便离家到了扶云城。”
他这身世听来离奇,却有迹可循,他确实来自于辽东都司盖州卫,若托人去打探亦毫无破绽。不曾当面哄骗蔺如风,这让景五安心下来,刚刚的“伴他左右”,也未曾明说要伴到几时。
景五暗自盘算就这般留在蔺如风身边,不主动亲近,不开口欺瞒,不表露心意,也许在将来决裂之时,他心里能好过一些。
至于蔺如风,届时对方的滔天恨意,都是自己罪有应得。
无奈景五只能替自己下决心,蔺如风却当他二人情投意合,剃头挑子的一头已然热起来了。这本是人之常情,钟情之人就在眼前,如何要做那柳下君子?
此时北地开始秋收,今年的年景尚好,鞑靼人也忙着储存过冬物资,往来消息均无异常,蔺如风得了闲便开始逗弄起景五来。
“‘公、公子,你这般粗鲁,在下可要恼了。’”景五喝了口茶翻过一页,继续生硬地读:“‘本公子就喜欢见美人落泪,你哭一个给我看看?’周公子说完更用力地捏住身下人肿、嗯、那个......”
蔺如风知晓这话本粗俗,故意找来逗他念,但听着那些诨话从景五口中说出,他自己先羞臊起来:“罢了,文笔甚差,留着点火引碳吧。”
哗啦几下,景五板着脸将话本撕得粉碎,拢一起放入角落的木筐里,里面厚厚叠了一层,已经不知道撕碎了几个“周公子”。
蔺如风斜倚在塌上,看景五面色不善地坐回面前的椅子,开口哄人:“我近来眼酸,读不了几个字就流泪,只能由你代劳,你便辛苦则个。”
景五撇他一眼,冷着脸走过去侧着身子坐到榻上,蔺如风顺势背靠过来,后脑枕着景五结实的胸膛,闭上眼睛。
景五合掌反复搓动,等掌心热了再轻轻捂到蔺如风的眼窝上。
蔺如风正觉受用,心中一动试探说道:“我刚喝了口凉茶,腹痛难当,你快帮我揉揉。”
景五顿时翻身上塌坐正了身子,将蔺如风往上一提靠进自己怀里,两只大手重新搓热,正要开始揉却被蔺如风拦住。
“这袍子太厚,在外面揉搓如何有效?”
景五急于缓解蔺如风腹痛没想太多,解开外袍的扣子撩开里衣,一双大手随即覆上光滑皮肉。他手上劲道足够,按着按着蔺如风就有些不自在,在景五怀里拱来拱去。
“老实些。”
可景五不知道,刚刚读话本时蔺如风就有些萌动,此时自己被心上人怀抱揉搓,耳边又传来温热的吐息,他当真遭不住了。
蔺如风往上拱了拱,头枕到景五的肩上,伸手勾住对方的手指,轻轻地往下引。
“再辛苦则个,可好?”
两个人严丝合缝地靠在一起,蔺如风又是衣襟大敞的诱人模样,景五再如何木讷此时也明白对方话中的含义了。
虽然没有读出来,但话本里的那些细节描写早就钻进景五的眼里,此时更是在脑海里翻腾跳跃。胸中砰砰地打起鼓点,景五感觉自己的全身血液滚沸,双手不自觉地用力,蔺如风连连叫疼。
恰在此时,叩门声传来,看时辰估计是食肆来送食盒,景五迅即起身去迎。被外人撞破好事,蔺如风俊脸红得滴血,连忙起身穿好衣裳。
不多时,宫羽也准时回家了。他白日里忙得很,但晚饭都是回家吃,有时候来不及便托人带话,带话的人十有**是幽州军中的将士,蔺如风知晓宫羽的志向,替他高兴之余又不免暗藏忧虑。
饭桌上,宫羽问道:“胡同里已经有人家采买过冬的柴火木炭了,咱家要买多少,景五你可清楚?”
今年冬天是蔺宫二人首次自己过冬,完全不知道每日需要多少木炭取暖,便问擅做家事的景五。
景五摇摇头,他也不清楚。
“我也是第一次独自过冬。”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还是景五提出明日去问隔壁妇人,她的院子跟这边一样大,也许能估算出个大概。
次日清晨,景五扫完门口的小路,正巧隔壁老妇人出来洒扫,老妇人随即详细打听一下,方便估算。
“你家可是三口人?烧几个炉灶?”
“两口人,住两间屋。”
老妇人一脸惊讶:“你家不是三口人吗,除了你,还有两个后搬进来的?”
“......现在是三口人,但只有两口人在此过冬。”
老妇人没有追问究竟是哪两口人,便告知景五若要过冬需提前准备哪些物品,以及冬日里城中的木柴和炭火又要贵上几何。
他们小院不用自己做饭,但蔺如风喜好洁净每日都要沐浴,这又是一笔额外的耗用,景五在心中默默盘算。
也不知,自己走后,对方还会住在这小院吗?
是否,该带对方一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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