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期限,已过其四。
华阳宫门窗紧闭,药香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程锦书日夜不离地守在榻前,银针药石轮番上阵,与那刁钻的毒性争夺着时柚苑的性命。
“今日如何?”时柚苑靠在软枕上,面色依旧苍白,唇色却已不再发紫。
程锦书收起银针:“毒性暂缓,但心脉损伤非一日可愈。”她顿了顿,“殿下近日是否常觉心悸,夜间盗汗?”
时柚苑挑眉:“程神医连本宫盗汗都知晓?莫非夜里偷来看过?”
程锦书面不改色:“医者望闻问切,殿下脉象有迹可循。”
时柚苑轻笑,指尖漫不经心地卷着发梢:“那程神医可能从脉象中切出……本宫此刻在想什么?”
烛火噼啪,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程锦书垂眸整理药箱:“殿下在想,还剩三日。”
笑声戛然而止。时柚苑眼神骤然冷厉:“聪明。”她掀被下榻,赤足踩在冰凉的金砖上,“既然时间不多,更该抓紧了。”
“殿下需要静养……”
“静养?”时柚苑转身,眼中燃着骇人的光,“静养能让我母亲活过来吗?静养能让那些凶手偿命吗?”
她疾步走向内室暗格,取出厚厚一叠卷宗掷在案上:“这四日本宫可没闲着。来看看...我们都查到了什么。”
程锦书上前,目光扫过卷宗上的名字——安国公、张院判、李尚书……甚至还有几位皇室宗亲。
“那日世子带来的参盒,”时柚苑指尖点在一个名字上,“内层涂有‘相思子’粉末,与太后所下之毒相冲,若本宫同时服用,此刻早已毙命。”
程锦书眼神一凝:“世子欲置殿下于死地?”
“不止。”时柚苑冷笑,“他更想试探你的医术深浅——那日特意点出‘回春手’,便是为此。”
她又抽出一份密报:“再看这个。张院判府上搜出的账册,记录着二十年来太医院特殊药材的流向。其中几味……正是配制‘七日断肠’所需。”
程锦书接过账册细看,眉头越蹙越紧:“这些药材最后都流向……慈宁宫?”
“没错。”时柚苑眼中寒光闪烁,“但慈宁宫每月领取的量,远超过太后所需。”
“殿下的意思是……”
“有人借太后之手获取毒药,暗中行事。”时柚苑逼近一步,“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害死我母亲的真凶。”
窗外忽然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而下。电光闪过,映得时柚苑面色惨白如鬼。
“二十年了……”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等这一天……等了整整二十年……”
程锦书沉默地看着她。此刻的时柚苑像一张绷紧的弓,仿佛稍一触碰就会断裂。
“殿下...…”她刚开口,却被时柚苑猛地抓住手腕。
“你会帮我的,对吗?”时柚苑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就像那日不惜用禁术救我一命……这次也会帮我的,对吗?”
她的眼神疯狂而脆弱,像是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程锦书能感受到她指尖的颤抖,和掌心冰凉的冷汗。
“殿下先冷静……”
“冷静?”时柚苑忽然大笑,笑声凄厉,“我冷静了二十年!装疯卖傻二十年!如今真相就在眼前,你叫我冷静?”
她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尚未消退的青黑脉络:“看见了吗?这是太后给的期限!若七日内查不出真凶,我就得死!你明白吗?”
程锦书凝视着那些狰狞的痕迹,忽然伸手覆上她的心口。掌心温热透过薄薄衣料传来,时柚苑浑身一颤。
“殿下不会死。”程锦书语气平静却坚定,“有我在。”
她另一只手轻按时柚苑后颈某个穴位,力道恰到好处。时柚苑剧烈起伏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眼中的疯狂也稍稍褪去。
“但报仇不是送死。”程锦书继续道,“殿下苦心经营多年,何必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时柚苑闭上眼,长睫轻颤:“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等。”程锦书收回手,“等对方先沉不住气。”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殿外突然传来琉璃急促的声音:“殿下!慈宁宫来人传话,说太后凤体欠安,请程姑娘即刻前往诊治!”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念头——鱼,上钩了。
时柚苑立即躺回榻上,做出虚弱不堪的模样。程锦书为她掖好被角,指尖在她掌心快速划了几个字。
时柚苑指尖微微蜷缩,算是回应。
慈宁宫来的是一位面生的嬷嬷,神色倨傲:“太后娘娘突发急症,传程锦书即刻前往。”
琉璃挡在门前:“殿下病重,离不开程姑娘……”
“太后懿旨,岂容违抗?”嬷嬷冷声道,“难不成长公主殿下比太后还金贵?”
程锦书适时出声:“民女这就随嬷嬷前往。”她回头对琉璃使了个眼色,“好生照顾殿下,我去去就回。”
慈宁宫比想象中更加阴冷。佛香浓郁得令人窒息,层层纱幔后,太后的身影若隐若现。
“民女程锦书,参见太后娘娘。”
纱幔后传来虚弱的咳嗽声:“近前……说话。”
程锦书垂首上前,目光快速扫过四周——香炉、经卷、药碗……最后落在太后戴着金丝手套的左手上。
“哀家近日心口闷痛,夜不能寐……”太后伸出右手,“你给哀家瞧瞧。”
程锦书搭脉片刻,心中了然。太后脉象平稳有力,根本无病。
“娘娘乃忧思过甚所致。”她故意道,“民女开几副安神汤药便好。”
太后忽然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听说……你在查沈清漪的事?”
程锦书面色不变:“民女不知太后所指……”
“不必装傻。”太后声音陡然冷厉,“时柚苑那个疯丫头让你查的,对不对?”她猛地扯下左手手套,“那你可认得这个!”
程锦书瞳孔骤缩——太后左手手背上,赫然印着一个暗红色的银杏叶状疤痕!与她腕间玉坠的形状一模一样!
“很眼熟吧?”太后冷笑,“这是当年沈清漪那个贱人临死前给哀家留下的……用她最爱的银杏簪子!”
程锦书强压下心中震惊:“民女不明白……”
“不明白?”太后猛地掐住她的下巴,“那本宫就说明白点——沈清漪是哀家亲手送的毒酒,就像今日给你准备的一样!”
她击掌三声,一个宫女端着毒酒走上前来。
“选吧。”太后语气森冷,“喝下它,或者……告诉本宫时柚苑那个疯丫头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程锦书看着那杯毒酒,忽然笑了:“太后娘娘确定要民女喝这个?”
太后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民女的意思是……”程锦书缓缓起身,“这杯酒喝下去,死的未必是民女。”
她忽然提高声音:“殿下可听够了?”
纱幔后转出一个人影——正是本该卧病在床的时柚苑!她面色红润,哪还有半分病态?
“姑母真是年纪大了,连本宫最擅长的口技都听不出来了。”时柚苑轻笑,把玩着手中的银杏玉坠,“刚才与您对话的…….一直是本宫呢。”
太后脸色骤变:“你……你没中毒?”
“中了,但又解了。”时柚苑踱步上前,目光冷如寒冰,“多亏姑母送的‘七日断肠’,让本宫想通了很多事……”
她猛地扯下太后左手手套,露出那个疤痕:“比如这个——根本不是沈贵妃临死前所留,而是您杀害她时被挣扎划伤的吧?”
太后踉跄后退:“胡言乱语!来人啊!”
殿门轰然洞开,冲进来的却是琉璃带领的禁军!
时柚苑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的太后:“姑母以为本宫这二十年只在装疯卖傻吗?”她俯身,声音如刀,“告诉本宫,当年还有谁参与害死我母亲?”
太后突然大笑起来,笑声癫狂:“你以为赢了?告诉你吧……主谋根本不是哀家!”
她猛地指向窗外:“去问问你的好皇兄!问问他为什么急着处死沈清漪!问问他为什么不敢彻查此案!”
时柚苑身形一晃,脸色瞬间惨白:“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太后眼中闪着恶毒的光,“别忘了……当年最先发现沈清漪‘自尽’的,可是陛下最信任的内侍总管呢!”
雷声炸响,电光映得每个人面色青白。
程锦书下意识扶住摇摇欲坠的时柚苑,触手一片冰凉。
“殿下……”
时柚苑猛地推开她,眼中燃起骇人的火焰:“好...好得很!既然如此……”
她拔出禁军腰间的佩剑,直指太后心口:“本宫便从你开始,一个个杀过去!”
剑尖刺破衣料的刹那,程锦书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殿下三思!”
“放手!”时柚苑厉声道,“否则连你一起杀!”
程锦书毫不退让:“殿下此刻杀了太后,便是坐实弑亲之罪!正中了真凶下怀!”
剑尖微微颤抖。时柚苑眼中疯狂与理智激烈交战,最终化为一声压抑的低吼。
长剑哐当落地。
“锁起来。”时柚苑转身,声音冷得刺骨,“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准见她。”
她大步走出慈宁宫,暴雨打湿了她的衣襟,却洗不净眼中的血色。
程锦书匆匆跟上,在廊下抓住她的手腕:“殿下要去哪里?”
时柚苑回头,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像是眼泪:“去找皇兄...问个明白。”
她的眼神绝望而疯狂,仿佛随时会破碎。
程锦书心中一紧,忽然将她拉入怀中:“别去。”
时柚苑僵在原地。
“现在去,就是送死。”程锦书声音低沉,“陛下若真是幕后主使,绝不会承认。”
雨声淅沥,掩盖了急促的心跳。时柚苑任由她抱着,浑身颤抖:“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程锦书轻轻抚过她的后背,像安抚受伤的野兽:“等。等他们自乱阵脚。”
她抬眼望向阴沉的天际:“殿下忘了...还有三日之约吗?”
时柚苑缓缓抬头,眼中重新凝聚起骇人的光芒:“没错...还有三日。”
她推开程锦书,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那就让本宫看看...这场戏最后,究竟是谁笑到最后。”
暴雨倾盆,洗刷着宫墙上的血迹。
复仇的火焰,已然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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