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了整整一夜，洗净宫阙，却洗不净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
慈宁宫被重兵围困，消息却像长了翅膀般飞遍宫廷每个角落。太后被长公主软禁——这桩惊天变故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时柚苑站在窗前，望着雨后初晴的天空。晨曦映在她脸上，却照不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都查清了？”她声音沙哑，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琉璃跪在地上，声音发颤：“查清了...当年最先发现沈贵妃‘自尽’的内侍总管，确实是陛下的人。而且……”她顿了顿，艰难地继续，“而且他在沈贵妃薨逝后第三年就暴毙了，死因……与贵妃一模一样。”
程锦书正在为时柚苑换药，闻言动作微顿。银针擦过伤口，渗出一粒血珠。
“疼吗？”她轻声问。
时柚苑恍若未闻，指尖深深掐入窗棂：“继续。”
琉璃深吸一口气：“还有……当年负责验尸的太医，三个月后告老还乡，途中遭遇山匪，全家无一生还。”
每说一句，殿内温度就降一分。程锦书能感受到时柚苑身体的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
“最蹊跷的是...”琉璃声音越来越低，“奴婢查到先帝晚年曾欲重审沈贵妃一案，却在下旨前夜突发中风，次日便……”
“够了。”时柚苑突然打断。
她转身，面色平静得可怕：“你们都退下。”
琉璃如蒙大赦，慌忙退下。程锦书收拾药箱，却被时柚苑按住手腕。
“你留下。”
殿门关上，只剩两人。晨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现在你明白了？”时柚苑轻笑，笑意未达眼底，“为什么本宫非要装疯卖傻二十年。”
程锦书沉默地看着她。此刻的时柚苑像一尊琉璃美人，看似完好，实则布满裂痕。
“陛下他...”程锦书斟酌着用词，“或许有苦衷...”
“苦衷？”时柚苑突然大笑起来，笑声癫狂，“什么苦衷要让一个五岁孩子失去母亲？什么苦衷要灭口所有知情人？”
她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毒痕：“又是什么苦衷...要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此毒手？”
程锦书握住她颤抖的手：“殿下冷静...”
“冷静？”时柚苑眼中涌出泪光，却笑得更加疯狂，“你告诉我怎么冷静？我喊了二十年皇兄的人...可能是杀害我母亲的凶手！”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暗红的血渍染红唇角。程锦书急忙施针，却被她一把推开。
“不用救了...”时柚苑瘫坐在榻边，眼神空洞，“让我死了也好...反正这世上...早就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程锦书凝视她片刻，忽然道：“殿下想看看真相吗？”
时柚苑抬眼。
程锦书从药箱最底层取出一枚小小的银镜：“这是师父所传‘溯影镜’，能映出器物上的记忆。”她将银镜对准时柚苑心口的毒痕，“但代价很大...”
“什么代价？”
“窥见真相的人...会永远被真相折磨。”程锦书语气沉重，“殿下确定要看吗？”
时柚苑毫不犹豫地抓住银镜：“拿来。”
银镜触到毒痕的刹那，突然发出刺目的白光。镜面如水波荡漾，渐渐浮现出画面——
二十年前的长春宫。年轻的沈贵妃抱着五岁的时柚苑，在银杏树下轻声哼歌。
“母妃，银杏叶为什么是金色的呀？” “因为它们藏着太阳的温度呀...”
画面突然扭曲。殿门被撞开，几个内侍冲进来。为首的正是当年的内侍总管。
“贵妃娘娘，陛下有请。” “这么晚？苑儿已经睡了...” “这是陛下的旨意。”
沈贵妃不安地放下孩子，随他们走出殿门。画面跟随她来到一处偏殿，等在那里的却不是皇帝，而是...
“太后？”时柚苑失声惊呼。
镜中的太后年轻许多，眼神却一般狠厉：“沈清漪，你可知罪？” “臣妾不知...” “不知？那这是什么！”太后掷出一封密信，“私通敌国，你好大的胆子！”
沈贵妃脸色煞白：“这是诬陷！” “是不是诬陷，陛下自有圣断。”太后冷笑，“念在你侍奉陛下多年的份上，给你留个全尸。”
毒酒呈上。沈贵妃踉跄后退：“我要见陛下...” “陛下不会见你了。”太后语气冰冷，“要怪就怪你自己...挡了别人的路。”
挣扎间，沈贵妃的发簪划过太后手背，留下银杏状的伤痕。太后吃痛，猛地将毒酒灌入她口中……
画面戛然而止。
银镜咔嚓一声，裂开无数细纹。
时柚苑瘫倒在地，浑身颤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又哭又笑，状若疯癫：“不是皇兄...是太后...一直都是她...”
程锦书默默扶起她，递上一杯温水。时柚苑一把推开，水杯摔得粉碎。
“为什么...”她抓住程锦书衣襟，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知道？！”
程锦书任她抓着，声音平静：“因为殿下准备好了。”
“准备？”时柚苑凄厉一笑，“准备好什么？报仇？还是...毁灭？”
她突然安静下来，眼神空洞得可怕：“你知道吗...我曾经真的以为...是皇兄...”
程锦书轻轻握住她的手：“陛下或许知情，但未必是主谋。”
时柚苑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太后临死前的话，殿下还记得吗？”程锦书凝视着她，“她说‘去问问你的好皇兄’...”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琉璃惊慌的声音隔着殿门响起：“殿下！陛下驾到！”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殿门轰然洞开。皇帝站在门外，面色阴沉如水。他的目光扫过程锦书，最后落在时柚苑身上。
“皇妹，”他声音沙哑，“你可知罪？”
时柚苑缓缓起身，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臣妹不知...还请皇兄明示。”
皇帝迈步入内，目光扫过地上的碎镜：“私囚太后，搅乱宫闱...这些还不够吗？”
“那皇兄可知...”时柚苑一步步逼近，“太后为何被囚？”
皇帝眼神闪烁：“朕不需要知道。”
“不，您需要。”时柚苑突然提高声音，“因为事关沈贵妃之死！”
皇帝身形一晃，脸色瞬间惨白：“你...你胡说什么...”
“臣妹有没有胡说，皇兄心里清楚。”时柚苑逼视着他，“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冷汗从皇帝额角滑落。他踉跄后退，几乎站立不稳。
程锦书适时上前：“陛下节哀，殿下只是忧思过甚...”
“闭嘴！”皇帝猛地推开她，眼中满是惊恐，“滚出去！都给朕滚出去！”
侍卫冲进来，将程锦书强行带离。殿门关上的刹那，她看见时柚苑对皇帝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
“现在...”时柚苑的声音被隔绝在门内，“只有我们兄妹了...”
程锦书被带回偏殿软禁。窗外天色渐暗，暴雨将至。
她摩挲着腕间玉坠，心中不安越来越浓。
真相往往比谎言更残忍。而付出代价的，永远是追寻真相的人。
夜半时分，殿门突然被推开。时柚苑站在门外，浑身湿透，眼中却燃着奇异的光。
“程锦书，”她轻声说，“陪本宫下一盘棋。”
案上棋局摆开，黑白子交错如命。
时柚苑落下一子：“皇兄都招了。”
程锦书执棋的手微微一颤。
“他说...当年知情却不敢阻拦。”时柚苑语气平静得可怕，“因为太后手握兵权，而他...只是个傀儡皇帝。”
她又落一子：“你说可笑不可笑？一国之君...护不住心爱的女人...”
程锦书沉默落子。棋盘上杀机四伏。
“本宫问他后悔吗...”时柚苑突然轻笑，“你猜他怎么说？”
棋子啪地落下，斩断大龙。
“他说...”时柚苑抬起眼，眸中血丝密布，“最后悔的是没早点除掉本宫这个祸害。”
暴雨倾盆而下，砸在琉璃瓦上如擂战鼓。
时柚苑推开棋局，望向窗外电闪雷鸣。
“这盘棋...”她轻声说，“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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