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连绵不绝。
馥姑洗赁下的客栈这些日子还算清静。
她更多的时间,都花在了观察如今江南的世情风物上。
连日的阴雨导致内河水位高涨,码头的搬运工唉声叹气,言说货物堆积,水路不畅。
街市间,关于对堤坝的担忧,如同阴雨般。
这日午后,雨势稍稍渐小,天色阴沉。
馥姑洗行至城南一处较为僻静的坊市,这里聚集了不少售卖古籍、字画、文房四宝的铺子。
来往的多是些文人墨客,比城中别处要清雅几分。
她在一家书铺前驻足,目光扫过架上那些或新或旧的典籍。
正凝神间,身旁传来一道温和清润的声音:“店家,可有近来新刊的山河考?”
馥姑洗下意识侧目望去。
只见身旁立着一位年轻公子,身着翠青的直缀,外罩同色系薄氅衣,身形修长,气质清华。
他眉目疏朗,唇角天然带着些许上扬的弧度,令人观之可亲。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清澈明净,此刻正含着礼貌的笑意望向店家,并无半分世家子弟常见的倨傲。
店家连忙应答,转身去寻。
那公子似也察觉到馥姑洗的目光,自然地转过头来,对上她的视线。
他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他并未冒昧地去搭讪,只是对着馥姑洗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馥姑洗亦淡淡回礼,心中却已有了几分判断。
此人气度不凡,衣着用料考究并不张扬,口音明显是自商凌而来。
看他言行举止,教养极佳,非寻常富贵人家子弟。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原来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许是雨天路滑,奔跑间不慎撞翻了一个卖竹编工艺品的老妪的摊子,色彩斑斓的小玩意儿散落一地,不少滚入了泥水里。
老妪又急又气,拉着那闯祸的孩子数落,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引来不少人围观。
那青衫公子见状,立刻举步走了过去。
他并未斥责那孩子,而是先温言安抚了老妪几句,随即俯身,毫不在意泥水污了衣摆,亲手将散落的竹编一件件拾起,用袖中干净的帕子仔细擦拭干净,再整齐地放回摊位上。
“阿婆,莫要动气,孩子并非故意的。”
他将最后一件竹编放好,又取出些散碎银钱,塞到老妪手中,“这些算作补偿,压压惊。”
老妪推辞不过,道了谢。
他又摸了摸那仍在抽噎的孩子的头,温声道:“日后行走,当心些,莫再冲撞了他人。”
孩子懵懂地点点头。
处理完这小小的意外,他才直起身,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回身时,见馥姑洗仍立在书铺前看着他。
他再次对她微微一笑,并无炫耀之意,亦无借此攀谈之心,纯粹是出于礼节。
恰在此时,店家寻来了他要的书。
他付了银钱,接过书卷,又对馥姑洗和店家分别颔首致意,便转身翩然离去,青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蒙蒙雨巷之中。
馥姑洗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心中疑惑。
此人风仪,确实难得。
只是,这江南之地,龙蛇混杂。
如此人物忽然出现,是巧合,还是……
她没有过多去深思,不久也离开了书铺。
接下来的两日,她又偶遇了这位青衫公子几次。
一次是在一家素斋馆,他正与一位本地颇有名望的老儒生品茗论道,言谈间见解不俗。
一次是在官设的粥棚附近,他带着两个随从,正协助官府的人维持秩序,分发衣物给衣衫单薄的灾民,毫无居高临下之态。
他似乎总在恰当的时候出现,做着恰当的事情,如同一阵温和的清风,不着痕迹地融入这江南之中。
而每一次相遇,他都只是隔着人群,对她投以友善的一瞥,或是在擦肩而过时,礼貌地点头致意,从不曾上前打扰。
馥姑洗心中渐渐明了,此人并非冲着她而来,他自有他的世界。
他的善意与风度,是骨子里透出来的教养,而非刻意为之。
这让她难得地放松了一丝警惕。
在这危机四伏的江南,能遇到这样一个光风霁月、令人如沐春风的人物,倒也算是一桩奇事。
她并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隐约听得旁人称呼他“阿霭”。
又一场雨过后,江南的天色终于短暂地露出一抹淡蓝。
积水未退,泥泞遍地,但为了生计,市集已然恢复了部分喧嚣。
馥姑洗这几日并未闲着。她利用馥家旧日里的一些故交打探着消息。
重点便是如今江南的几大世家。
风雨飘摇的董家,内斗正酣的梁家,以及那些依附于太子或持观望态度的其他家族。
这日,她行至靠近码头的一处市集,这里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是探听底层消息的好去处。
她在一个卖姜糖水的摊子前坐下,要了一碗,慢悠悠地喝着,耳中却留意着周围的议论。
“听说了吗?梁家大小姐这几日变卖了不少私产,连城外的别院都挂出去了!”
“啧啧,真是败落了啊……这次水患,梁家损失最重。”
“也怪她自己,一个女子,非要强出头当家,如今出了这等大事,看她如何收场!”
“嘘!小声点,梁家的人也常在这边走动……”
正听着,旁边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追逐打闹,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了馥姑洗的桌角,碗里的姜糖水晃了出来,溅湿了她的袖口。
那孩子吓得呆住,不知所措。
馥姑洗并未动怒,只是淡淡地看了那孩子一眼。
她正欲开口,一道温和的声音却已先一步响起:“莫要惊慌,可有烫着?”
她抬头,又是那位青衫公子。
他今日穿着一身更为简便的井天色长衫,依旧纤尘不染,正弯腰扶住那吓坏的孩子,仔细查看。
“无妨,糖水不烫。”馥姑洗开口道,声音平静。
谢霭这才直起身,看向馥姑洗,眼中带着歉意:“是在下唐突了。只是见这孩子莽撞,担心冲撞了姑娘。”
他的目光落在她被溅湿的袖口上,那是一片深色的水渍。
馥姑洗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
谢霭却对随从示意了一下,那随从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素雅的棉帕,递了过来。
“姑娘若不嫌弃,可用此帕稍作擦拭。”
他语气真诚,毫无狎昵之意,只有纯粹的君子之风。
馥姑洗看着他递过来的帕子,布料柔软,带着淡淡青草的洁净气息。
她迟疑了一会,还是接了过来:“多谢公子。”
她并未立刻使用,只是将帕子握在手中。
谢霭也不在意,转而蹲下身,与那撞人的孩子平视,温声教导了几句,又给了他几枚铜钱,让他去买些吃的。
孩子破涕为笑,跑开了。
“姑娘似乎……并非本地人?”
谢霭站起身,很自然地寻了个话头,仿佛只是寻常的寒暄。
“游历至此。”
馥姑洗回答。
谢霭颔首,目光看向周围略显混乱的市集,和远处浑浊的水面,轻叹一声:“江南美景,奈何天公不作美。连日大雨,民生多艰。”
他这话像是感慨,又像是试探。
馥姑洗抬眸看他:“公子是京中人士,为何在此?”
谢霭微微一笑,坦然道:“家中一位长辈在江南修养,特来探望。加之昔日几位同窗在此为官或游学,便借此机会一聚。”
他顿了顿,看向馥姑洗,“观姑娘行止,见地不凡。前几日见姑娘在书铺流连,又在粥棚附近观察,可是对江南时局有所关注?”
他问得直接,却并不让人反感,反而因其坦荡而显得真诚。
她不动声色:“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眼见灾患将至,难免忧心忡忡。”
“姑娘高义。”
谢霭眼中欣赏之色更浓,“实不相瞒,在下亦深有所感。这堤坝之固,关乎万千黎庶性命,绝非儿戏。”
他话中有话,却点到即止,并不深谈朝堂争斗,只流露出一个读书人对民生最基本的关切。
两人站在嘈杂的市集中,周围是忙碌奔走的人群和叫卖声,他们之间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纱。
他不问她的来历姓名,她也不探究他的家世背景。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风物见闻,谢霭却始终保持着令人舒适距离。
直到他的随从上前,低声提醒约好的时间将至,他才歉然对馥姑洗道:“在下尚有他事,先行一步。”
“姑娘保重。”
他看了一眼她依旧握在手中的帕子,温和一笑:“区区一方帕子,姑娘留着或用后丢弃皆可。”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馥姑洗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棉帕,质地柔软,一角用同色丝线绣着一丛兰草。
此人如温润美玉,风度教养皆是上乘,且心怀仁念。
他的出现,如同一道清流。
虽与他只见过几面,但此人定是一个可以结交的人。
只是她从未在商凌见过此人,不知他的家世背景。
但他的身份定然不一般。
江南的天色又暗了下来,馥姑洗随意地逛了一会街市便回了。
谁也说不准,下一次暴雨何时降临。
[狗头叼玫瑰]谢公子简直就是在下梦中情人啊!谢霭此人是爱慕着女鹅的,但他从不会越界。他始终觉得爱慕太过约束了,他只想默默地帮助女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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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江南逢新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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