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招摇过市

馥姑洗习惯了早起,她换上一身藕荷色襦裙,发髻简单绾起,插一支素银簪子,混入晨起忙碌的人流中,毫不显眼。

她今日的目的地,是城西一带的绸缎庄和盐铺聚集区。

这里是梁家的产业。

几家大的绸缎庄门前明显冷清了不少,伙计们无精打采地倚着门框。

馥姑洗走进一家挂着“梁记”招牌的铺子,里面陈列的丝绸依旧光华璀璨,却鲜有问津者。

“客官,想看点什么?咱们这儿的杭绸、苏绣,都是顶好的!”一个机灵的伙计迎上来,脸上堆着假笑,眼底却十分焦虑。

馥姑洗随手抚过一匹软烟罗,淡淡道:“听闻近日雨水多,桑田受损,今年的新丝怕是供应不上了吧?”

伙计脸色变了,强笑道:“客官消息灵通。不过我们梁记存货充足,绝不耽误客官用料。”

“是吗?”

馥姑洗抬眼,“我听说,连梁大小姐都在变卖私产填补亏空,你们这铺子……还能撑多久?”

伙计的笑容僵在脸上,压低声音道:“这位姑娘,话可不能乱说。我们梁家家大业大,这点风浪算什么……”

但他语气里的心虚,却瞒不过馥姑洗。

她又随意问了问几种紧俏丝帛的价格,发现均比市价高出不少,且伙计言说提货需等,显然库存并不如他所说的“充足”。

离开梁记,她又逛了几家与梁家有竞争关系的绸缎庄,发现他们门庭若市,掌柜伙计脸上都带着喜色,言谈间对梁家近况颇有些幸灾乐祸。

“梁家这次,怕是真的要伤筋动骨喽……”

“听说码头那边的仓库也淹了不少,损失惨重啊。”

“还不是那位大小姐逞能,一个女人家……”

馥姑洗心中冷笑,梁暮秋这一手,确实击中了梁家的要害。

只是,如此不计后果,牵连无数百姓,其心可诛。

转到盐铺区,情形更为明显。

梁家旗下的盐铺前几乎无人问津,反倒是几家背景模糊、挂着其他商号招牌的盐铺生意兴隆,价格也比梁家低上一成。

馥姑洗注意到,这些铺子的伙计行事彪悍,眼神警惕,与寻常商贩迥异,更像是军中退下来的人。

太子的手,伸得果然快。

她在街角一个卖馄饨的摊子坐下,要了一碗热汤,慢慢吃着。

“听说钦差大臣就快到了……”

“来了又能怎样?天灾**,还能把老天爷抓起来问罪不成?”

“我看未必,听说这位钦差年纪轻轻,却很得圣心,说不定真能查出点什么……”

“查?怎么查?这水底下的事儿,比这浑水还浑!”

正听着,身旁的空位有人坐下。

一阵熟悉的气息传来。

“姑娘,又见面了。”谢霭的声音温和,他也要了一碗馄饨。

馥姑洗点头,她并不意外会再次遇到他。

“看来姑娘对这商贾之事,也颇有兴趣。”

谢霭看着对面梁家冷清的盐铺,语气平常。

“民生之本,自然关心。”馥姑洗回。

谢霭笑了笑,用汤匙搅动着碗里的馄饨,并不看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她说道:“古人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利字当头,最能见人心,也最能摧垮很多东西。”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

馥姑洗心中一动,抬眸看他。

看来他并非对堤坝之事的隐情一无所知,甚至可能比许多人看得更清楚。

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谈起江南几处有名的园林景致,说起前朝某位诗人在此地留下的轶事。

他似乎很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能深谈,什么只能点到即止。

这种分寸感,让人与他相处起来格外舒适。

吃完馄饨,谢霭取出银钱付了账,连馥姑洗那一份也一并结了。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他阻止了馥姑洗取钱的动作,笑容温和,“能与姑娘几次三番偶遇,亦是缘分。这江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或许日后还能再见。”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

“看这天色,午后恐还有雨。姑娘早些回返,莫要淋湿了。”

他如同一位体贴的旧友般叮嘱,随后便告辞离开了。

馥姑洗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暗想。

这个谢霭,看似闲云野鹤,探亲访友,但也在私底下查着。

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变数。

接下来的几日,馥姑洗又变换身份和地点,探听了更多消息。

她去了受灾最重的码头,亲眼目睹了灾民的困苦和官府的赈济不力。

她也通过一些隐秘渠道,得知了董家内部因董玉淑和离以及生意受损而产生的纷争,董晚玉似乎更加频繁地出入某处隐秘的别院。

她还留意到,梁暮秋的人活动频繁,似乎在暗中接触一些工部的旧吏和营造行的匠人。

而褚休的船队,已过了长江险隘,不日即将抵达江南。

离开城西喧闹的市集,馥姑洗信步走向城南。

与城西的商业喧嚣不同,城南多是一些清雅的茶社、书坊以及世家大族的别业,环境宁静许多。

她记得馥家一位远房的表亲似乎住在这一带,或许能借此探听到一些消息。

刚转过一个植满翠竹的街角,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便传入耳中。

馥姑洗脚步停了下来,只见前方不远处,一座小巧精致的石桥旁,一个身着素雅衣裙的女子正凭栏而立,肩头耸动,正是董玉淑。

她似乎比前几日更加清减了,原本合身的衣裙此刻显得有些空荡,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方帕子,正无声地落泪,连有人靠近都未曾察觉。

馥姑洗本不欲打扰,正欲离开时,董玉淑却似有所感,回过头来。

见是馥姑洗,她慌忙用帕子擦拭眼角,勉强挤出笑容,那笑容却比哭更令人心酸。

“馥……馥家妹妹。”

“董姐姐。”

馥姑洗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红肿的眼眶上,“可是……蒋家那边又生了变故?”

董玉淑摇了摇头,泪水却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非是蒋家,是家中父亲……”她哽咽道,“父亲怪我……怪我未能维系住与蒋家的姻亲,致使家族如今处境更为艰难。他竟想让我……让我去与那盐运使司的李大人做续弦!”

盐运使司李大人?

馥姑洗略有耳闻,是个年近五旬、妻妾成群、风评不佳的官员。

董家这是病急乱投医,竟要将嫡长女推入这等火坑。

“那李大人……”董玉淑声音发颤,“家中已有七房妾室,长子年纪比我还大……我若嫁去,与入那虎狼之窝何异?”

她眼中满是绝望与屈辱,“我宁可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也绝不……”

馥姑洗沉默地看着她。

这就是世家女的命运,即便是和离,也难逃被家族当作筹码再次利用的结局。

董玉淑的温柔与才情,在这些**的利益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姐姐既已和离,便是自由身。”

“命运当由己,何须再受他人摆布?”

董玉淑怔怔地看着她,仿佛从未听过这般“离经叛道”的言论。

“由己?”

她喃喃道,“谈何容易,家族生养之恩,父母之命……”

“生养之恩,非是卖身之契。”

馥姑洗淡淡道,“姐姐是读过书、明事理的人,当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若一味顺从,陷自身于不义不孝之境,岂非更违孝道?”

董玉淑自幼所受的教育,皆是顺从、牺牲、顾全大局,从未有人告诉她,她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甚至可以以另一种方式“显扬”父母。

“我……”

董玉淑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继而是一点点微弱的光亮,但很快又被现实压了下去,“可我又能去哪里?又能做什么?”

“天无绝人之路。”

馥姑洗看着她,“姐姐才名在外,精于书画,通晓账目,即便不依附家族与夫家,未必不能寻一条安身立命之道。关键在于,姐姐是否有挣脱樊笼的勇气。”

她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有些种子,需要自己生根发芽。

她只是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给董玉淑。

董玉淑接过帕子,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看着馥姑洗眼神复杂,更有一种对自身命运的思考。

“多谢妹妹点拨。”她低声道。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和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只见一辆装饰极为华丽的翠盖珠璎八宝车,在数名婢女的簇拥下,缓缓驶来。

拉车的两匹白马神骏非凡,马颈下的金铃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车队经过石桥时,车速缓了下来。

车窗的锦帘被一只戴着数枚宝石戒指的纤纤玉手掀起,露出一张明艳张扬的芙蓉面。

正是董家二小姐,董晚玉。

她今日显然是盛装打扮,梳着时下京师最流行的惊鸿髻,斜插一支赤金点翠衔珠步摇,随着马车晃动,流苏摇曳,珠光宝气,几乎晃花了人眼。

耳上坠着红宝耳珰,颈间围着一条缀满各色宝石的璎珞项圈,手腕上更是套了四五只赤金镶宝的镯子,相互碰撞,叮咚作响。

一身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在阴沉的天气里,显得格外刺目。

她自然也看到了桥边的董玉淑和馥姑洗,目光在董玉淑红肿的眼睛和素净的衣裙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与得意。

“哟,这不是大姐吗?”

董姐姐要乐观啊![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招摇过市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西江的船

六十二年冬

狩心游戏

臣妻

貂珰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权倾天下何如卿
连载中金腰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