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霭没有在意周围的议论,他与梁孟春寒暄几句后,得知馥姑洗的来历,便很自然地走向了馥姑洗和董玉淑所在的方向。
“董小姐,馥姑娘。”
他含笑见礼,“没想到能在此处遇见二位。”
董玉淑连忙还礼:“谢公子。”
馥姑洗亦微微欠身:“谢公子。”
她此刻再看向谢霭,心中已了然。
他来江南,绝不可能仅仅是游山玩水。
“方才听梁小姐介绍,才知姑娘姓馥。”谢霭看着馥姑洗,目光清亮,“江南馥氏,亦是诗书传家之族,难怪姑娘气韵如此不凡。”
他并没有完全相信梁孟春的说辞,但他选择了尊重和接受。
“谢公子过誉了。”
谢霭也不多言,转而与董玉淑聊了几句关于江南风物的话题,态度真诚,很快便让原本有些紧张的董玉淑放松下来。
但宴席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梁孟春正与几位世交长辈及盐商巨贾商议着重修堤坝与灾后重建之事,言语间虽然极力维持着镇定,但眉宇间的凝重,显示着梁家面临的巨大压力。
响应者寥寥,观望者众多,气氛开始有些凝滞。
就在这时,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匆匆而入,径直走到梁孟春身边,俯身低语地在说些什么。
纵然梁孟春定力非凡,在听清管事汇报的瞬间,脸色也是控制不住地一变。
看来,梁暮秋的“礼物”,或者说,太子党施加的压力,已然送到了这宴席之上。
梁孟春深吸一口气,勉强对众人说了句“失陪片刻”,便随着管事快步离开了花厅。
主人家突然离席,厅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微妙。
议论声渐增,猜测纷纭。
谢霭收回望向梁孟春离去方向的目光,转而看向身旁的馥姑洗,轻声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江南的宴席,果然比京中的更有滋味。”
馥姑洗端起面前的茶杯,眸光扫过厅内神色各异的众人,最后与谢霭意味深长的目光轻轻一碰。
“是啊。”
她轻声回应,如同叹息,“这滋味,怕是才刚刚开始。”
董玉淑有些不安地靠近馥姑洗,低声道:“梁姐姐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等馥姑洗回答,一旁的谢霭已温声开口:“梁小姐执掌梁家多年,什么风浪未曾见过?想必是有些紧急事务需亲自处理,董小姐不必过于忧心。”
果然,不多时,便有一些零碎的消息在宾客间散开。
“听说是码头那边出了乱子,几家受损最重的商户联合起来,堵住了梁家货栈的门,要求立刻赔偿损失。”
“何止!还听说工部那边留存的一些旧档,似乎对梁家当初力主采用的某种石料提出了质疑。”
“啧啧,这当口上,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看来,梁家这次想要牵头重修堤坝,怕是难了。”
馥姑洗安静地听着。
梁暮秋的手段果然狠辣,不仅从外部施压,更从内部瓦解,双管齐下,意图击垮梁孟春的威信。
谢霭不知何时,已与一位本地颇有名望的老翰林走到了一处,低声交谈着。
他神色专注,偶尔颔首,似乎在请教什么问题,姿态谦逊。
但馥姑洗注意到,他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厅内那几位与太子党过从甚密的盐商和官员。
片刻后,梁孟春重新回到了花厅。
她没有对离席多做解释,只是举杯,重申了梁家愿与江南各界共度时艰的决心,但言语间的底气,明显不如之前。
响应者更加寥寥。
一场原本旨在安抚人心的宴席,眼看就要在一种尴尬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但谢霭却缓步走到了厅堂中央。
他并没有高声言语,只是对着梁孟春和在场众人拱了拱手,声音清朗温和却传遍了每个有心之人的耳朵里。
“梁小姐拳拳之心,为国为民,谢某深感敬佩。江南水患关乎着黎民社稷,确非一家一户之事。陛下既已遣钦差南下,必是想彻查原委,以安民心,以固国本。”
“谢某不才,在京中亦曾闻褚休褚大人清正刚直之名。相信褚大人必能明察秋毫,秉公处置。当下之急,除了赈济灾民,这堤坝重修之事,关乎长远,更需集思广益,慎重筹划。切莫因一时之困,或些许流言蜚语,便乱了方寸,耽搁了正事。”
他没有明确地支持梁孟春,但字里行间,却是在稳定局面,告诫各方在钦差到来之前保持克制。
以他的身份和声望,说出这番话的分量极重。
一时间,厅内都安静了下来。
太子党的人碍于谢霭的身份,不好当面反驳。
其他观望者则是纷纷露出思索之色。
梁孟春深深看了谢霭一眼,顺势举杯:“谢公子金玉良言,孟春受教。梁家必当竭尽全力,配合钦差查案,亦愿与诸位同仁,共商重建大计。”
宴席的气氛,因为谢霭的介入维持了表面上的平稳,直至结束。
散席时,已是深夜。
董玉淑与馥姑洗一同乘车离开。
马车内,董玉淑独自感慨:“今日若非谢公子出面,真不知该如何收场。梁姐姐她实在太难了。”
她看向一直沉默的馥姑洗,“馥妹妹,你觉得,谢公子他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馥姑洗望着车窗外流动的夜色,缓缓道:“他哪一边也不是。”
或者说,他只站在他自己认为的那一边。
清流一脉,向来以超脱党争自居。
谢霭此举,并非为了帮梁孟春,而是为了维持江南不至于在钦差到来前就彻底失控,是为了他心目中的大局。
这种立场,在某些时候或许比敌友更难捉摸,但也更为可靠。
“那梁姐姐此番……”董玉淑担忧。
“她若能撑过此劫,未必不是涅槃重生。”馥姑洗淡淡道。
将董玉淑送回董府后,馥姑洗的马车独自行驶在街道上。
快到客栈时,她却吩咐车夫在一处僻静的巷口停下。
她下了车,对车夫道:“你先回去,我自已走回去便可。”
车夫依言只好驾车离去了。
馥姑洗站在巷口里,暗自等待着。
不过片刻,另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驶至在她面前。
车帘掀起后,露出的是谢霭那张清雅温润的脸庞。
“馥姑娘。”
他微微一笑,仿佛对馥姑洗的在此等待毫不意外,“夜色已深,姑娘独自一人,谢某顺路,可否容谢某送姑娘一程?”
馥姑洗看着他,没有拒绝,坦然上了马车。
车厢内空间不大,陈设简单,只点着一盏羊角灯。
“今日宴席,多谢公子出言。”馥姑洗率先开口。
谢霭笑了笑:“谢某并非为谁出言,只是就事论事。江南若乱,非朝廷之福,亦非百姓之福。”
他看向馥姑洗,“倒是馥姑娘,似乎对今夜种种,早已了然。”
馥姑洗迎着他的目光:“公子不也是如此?”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都清楚对方的不简单,却都默契地没有点破。
“姑娘认为,梁小姐可能度过此劫?”谢霭换了个话题。
“事在人为。”
馥姑洗道:“关键在于,她能否找到破局的钥匙。”
“钥匙……”
谢霭若有所思,手指轻轻地敲击着身旁的书匣,“或许,那把钥匙,并非遥不可及。”
马车在客栈附近停下了。
馥姑洗下车前,谢霭忽然道:“馥姑娘,江南局势波谲云诡,姑娘孤身在此,若有需相助之处,可随时来寻我。”
他递过一枚小巧的竹牌,上面只刻着一个“谢”字。
馥姑洗看着那竹牌,伸手接过:“多谢公子。”
与虎谋皮,需万分谨慎。
尤其是,这只“虎”,还是一位光风霁月的君子。
……
褚休的官船是在一个午后,抵达江南码头的。
没有预想中的旌旗招展、锣鼓开道,只有几艘护卫的快船和那艘挂着钦差旗号,缓缓行驶尚且一片狼藉的江南。
码头上,以江南知府潘世琮为首的大小官员早已躬身等候,见到船来,连忙整理衣冠,收敛面容安静地肃立着。
潘世琮年约五旬,身材敦实,面容富态,此刻却明显慌乱。
周围被官兵隔开的百姓和商户们也引颈张望,窃窃私语。
船板搭稳后,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了。
他未着繁复的官袍,只一身玄青色暗纹的锦服,外罩同色披风,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
此人正是钦差大臣,褚休。
潘世琮心头一紧,连忙率众上前,脸上堆满了恭敬:“下官江南知府潘世琮,率阖城属官,恭迎钦差大人!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实在是辛苦了!”
话落,他便将早已准备好的官面文章流畅背出,无非是陈述灾情、表达痛心、表明配合查案决心云云。
褚休面无表情地听着,眸光却越过众官员的头顶,望向远处被浑黄江水浸泡着的屋舍、坍塌的堤岸,以及那些在废墟间蜷缩在临时窝棚里的灾民。
他眼底深处充满着沉重。
“诸位大人辛苦了。”
待知府说完,褚休才开口,“本官奉旨查案,旨在厘清真相,安抚黎民。一切,皆当以事实为据。”
他顿了顿,眸光缓缓落在在场每一位官员的脸,“还望诸位同僚,鼎力相助,勿使本官难做啊。”
褚休已经预料到潘世琮还想说些什么,便先一步开口。
“潘大人,客套话就免了。本官奉旨查案,时间紧迫。”
潘世琮连连称是,腰弯得更低了:“是是是,大人勤于公事,下官敬佩。只是此处杂乱,秽气深重,恐怕污了大人贵体。下官已在府衙备下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不如……”
“不必了。”褚休直接打断他,“直接去溃堤之处。”
褚大人驾到!通通闪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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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入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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