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后,谢霭端着一杯酒,很自然地走到了馥姑洗与董玉淑所在的席前。
“董小姐,馥姑娘。”他含笑揖礼,“方才见二位在此,特来敬一杯。今日宴席喧闹,倒是扰了二位清静。”
董玉淑连忙起身还礼:“谢公子客气了。”
馥姑洗亦轻轻欠身:“谢公子。”
谢霭目光落在馥姑洗身上,带着遇到知音的愉悦:“方才席间听几位大人对灾情的谈论,都不及姑娘这般通透,谢某深以为然,回味至今。”
馥姑洗没想到他记得如此清楚:“谢公子过誉,不过偶有所感,随口妄言罢了。”
“姑娘过谦了。”
谢霭笑容温煦,“能于细微处见真章,方是真学识。正如这江南局势,表面歌舞升平,内里……”他话语微顿,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主位上的两人,感慨万分,“又何尝不是相见时难别亦难?各方势力纠缠,欲聚难聚,欲别亦难。”
馥姑洗眼中掠过一抹讶异,随即了然。
谢霭此人,果然心思玲珑。
“公子慧眼。”
她虽依旧冷漠,但态度明显比对待旁人缓和些许。
董玉淑在一旁听着,虽不甚明了其中深意,却也觉两人交谈氛围融洽,不由得对谢霭的君子之风颇有好感。
谢霭似乎也并不期望深入讨论,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素朴的锦囊,递给馥姑洗:“日前偶得一本前朝水利杂记,其中有些关于江堤维护的零散记载,虽非正史,但也值得一看。放在谢某手上也是蒙尘,不若赠与姑娘,或能解闷。”
他这举动仿佛只是文人之间最寻常的事寻常。锦囊朴素,并无任何暧昧之意。
馥姑洗思索了一番,虽然没有立刻去接。
但这一幕,却恰好落入了不远处,一直用眼角余光留意着这个方向的褚休眼中。
褚休端坐在主位,手中把玩着酒杯,看似在听梁暮秋喋喋不休的奉承,实则心神有一大半都系在那边临水曲栏旁的三人身上。
他看到谢霭走向她,看到他与她交谈,看到她那向来清冷的面容上,因对方的言语而似乎……
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甚至,她竟然没有立刻去拒绝那谢霭递过去的什么东西。
一股莫名的烦躁感,缠上了他的心尖。
她为何能与那人谈笑风生,对自己却总是那般疏离戒备?
他握着他想立刻起身走过去,打断那碍眼的交谈。
这种强烈的冲动,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
他一口气喝了一杯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也未能浇灭心头的那簇无名火。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舞池中翩跹的舞姬,可眼角的余光,却又不受控制地再次瞟向那个方向。
他看到馥姑洗似乎犹豫了一下。
然后,竟然……
伸手接过了那个锦囊!
那一刻,褚休只觉得胸口闷痛难当。
“褚大人?您……”梁暮秋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试探着唤道。
褚休回了回神,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刻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
他放下酒杯,声音里皆是疲倦:“本官来此,是为查案,不是观舞听曲。若诸位只有这些风月之事可陈,那本官看,这宴席,可以散了。”
梁暮秋为他倒酒的姿势一顿。
他没想到褚休如此不给面子,直接在众人面前让他下不来台。
但就在这时,谢霭的开口打破了僵局:“褚大人心系公务,清廉自守,实乃我辈楷模。”
他举起酒杯,对着褚休和众人,“江南水患,百姓流离失所,确实不是享乐之时。谢某提议,借此机会,我等不妨共饮此杯,一则为大人接风,二则,祈愿大人早日查明真相,安顿黎民,使我江南重现安宁!”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举杯附和。
褚休看了谢霭一眼,目光审视,终是举起了酒杯,沾了沾唇。
梁暮秋也只得强压怒火,挤出笑容,举杯共饮。
但他看向谢霭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怨气。
他原以为谢霭身为清流,至少会保持中立,没想到竟会暗中相助褚休。
看来褚休离去的背影,梁暮秋才明白这位褚大人也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至少当下还搞不定他。
……
江南的天暗得很快,街上行人三两,而馥姑洗破天荒地早早入睡。
直至夜半,馥姑洗忽听得房门被不轻不重、却又执拗地敲响。
“咚…咚…咚…”
那声音不似寻常访客。
她皱起眉头,警惕地走到门边,低声问:“谁?”
门外一片沉默,唯有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几息,一个含混不清、委屈的声音才闷闷响起:
“是我。”
是褚休的声音。
而且,这声音听起来……
不太对劲。
馥姑洗心下诧异,还是拉开了门栓。
门刚开一条缝,一个高大的身影便带着一身酒气踉跄着倒了进来,险些撞到她身上。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定睛一看,果然是褚休。
他显然是喝得酩酊大醉,玄色锦袍襟口微敞,发丝也有些凌乱,平日里那双深沉的眼眸此刻迷蒙一片,眼角甚至泛着红晕,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像个迷路的小孩。
馥姑洗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的模样,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褚休晃了晃脑袋,努力聚焦视线,看清面前清丽冷静的面容,他像是终于确定了目标,往前又凑了近半步,几乎要贴上她,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
他盯着她,嘴唇动了几下,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汇聚成一句带着浓浓醋意的控诉地问:“谢霭……他有什么好的?”
说完这句耗尽他所有力气和勇气的话,他像是终于完成了今夜最重要的使命,眼皮一沉,身体晃了晃,竟直接朝着馥姑洗的方向毫无征兆地向前倒去。
“褚休!”
馥姑洗一惊,下意识伸手想扶住他,奈何他身形高大结实,醉得又沉,她哪里撑得住?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褚大人就这么直挺挺地倒在了她房内的地板上,甚至还发出了一声满足似的喟叹,随即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竟是……
秒睡了过去。
馥姑洗看着四仰八叉躺在地板上的当朝钦差大臣,一时无语望天。
她蹲下身,推了推他:“褚休?褚休?”
回应她的只有绵长的呼吸声。
馥姑洗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
总不能就让他这么睡在地上。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拉带拽,总算将这个沉重的“麻烦”拖到了自己的床榻上。
为他脱去鞋袜,拉过锦被盖上。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睡得毫无防备,甚至因为醉酒而显得有些稚气的男人,想起他刚才那句没头没脑的醋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傻子。”
她低声啐了一句。
最终,她拿起自己的一件外袍,轻手带上门,去楼下重新开了一间客房。今夜,看来是睡不安生了。
第二日。
褚休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口干舌燥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头顶陌生的帐幔,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冷香……
这不是他的房间。
他回忆起昨晚宴席上的醋意、离席的愤怒、然后……
他好像去找了馥姑洗……
再然后……
他从床上弹起身来,环顾四周。
房间窗边小桌上,一道身影正背对着他,优雅地执壶斟茶。
这不是馥姑洗是谁?
他好像倒在了她房里。
还问了句蠢话?
褚休的脸瞬间爆红,紧接着又变得煞白。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身下床,也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衫和宿醉的头痛,几个大步走到馥姑洗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垂着头。
“先生,昨夜是我失态了。我不该喝那么多酒,不该深夜打扰,更不该……胡言乱语。请先生责罚。”
他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馥姑洗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沫,抬眸瞥了他一眼,见他头发蓬乱,衣衫不整,脸上还带着宿醉的憔悴,偏偏表情严肃认真得像在朝堂上陈述军国大事,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她放下茶杯,语气平淡无波:“知错了?”
“知错了。”褚休立刻应道,头垂得更低。
“错在何处?”
“错在……不该饮酒误事,不该举止失仪,惊扰先生。”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不该……妄加揣测,口出妄言。”
馥姑洗看着他这副样子,终究是没再继续追究:“醒了就好。坐下喝杯茶,醒醒神,说说正事。你昨日在梁暮秋那儿,除了喝了一肚子闷酒,可还探听到什么?”
褚休如蒙大赦,连忙在她对面坐下,双手接过她推来的茶杯,也顾不得烫,咕咚喝了一大口,温热茶水下肚,才感觉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他定了定神,努力忽略那点尴尬,正色道:“先生,有线索了。我昨日虽提前离席,但之前与几个工部旧人攀谈,旁敲侧击,得知修筑堤坝龙骨所用的石料,似乎被人动过手脚,用的并非朝廷指定的青冈石,而是一种产于西南、名为寒石的石料。”
“寒石?”馥姑洗挑眉,“此石有何特异?”
“此石初看与青冈石无异,坚硬耐磨,但有一致命缺陷,”褚休眼神锐利起来,“它极畏潮湿,尤其不耐江水长期浸泡冲刷。一旦处于水汽丰沛之地,内部结构会逐渐酥松,短期内看不出,但时日稍长,或遇大潮冲击,便极易从内部崩裂。”
馥姑洗眸光一凝:“所以,并非堤坝修筑不固,而是有人以次充好,用这‘寒石’替换了坚固的‘青冈石’,中饱私囊,这才导致了此次溃坝之祸。”
“定是如此。”褚休肯定道,“只是,这‘寒石’产地偏远,知道其特性的人不多,如何证明梁暮秋他们用了此石,并且知晓其危害,是关键。”
两人陷入沉思。
片刻后,馥姑洗缓缓开口。
“此事,或可从董家入手。”
接下来可能日更了,前几天忙于工作,现在辞职了。虽然没啥人看,但我还是努力完结!
[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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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深夜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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