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夜语酬谋

掌握了“落魂山脉”与“鬼暖石”的关键线索后,谢萦并未急于行动。她深知,越是重要的筹码,越要在合适的时机打出,才能换取最大的利益,同时避免引火烧身。

她依旧每日看书习字,偶尔去厢房“把玩”那些石头,显得一切如常。暗地里,却让秋知意通过其兄长,以“听说西北落魂山有种能安神的暖石,想寻来做香囊”为借口,极其隐晦地向那些常跑西北线的行脚商打听,是否听过“鬼暖石”的名头或者类似特征的石头,只说是从杂书上看到的,好奇而已。

反馈回来的消息寥寥,大多表示从未听闻,偶有一两个老商贩嘟囔着“那地方邪性,没什么好石头,倒是有吃人的流沙和鬼打墙”,便不再多言。这进一步印证了那本手札中“畏之”、“禁地”的说法。

期间,萧玦那边再无动静。质子府大门紧闭,谢萦甚至隐约听说,萧玦似乎“病得更重了”,连平日里偶尔能见的莫伯都极少出门采买。这种异常的寂静,让谢萦隐隐有些不安。是那块槃石碎块的效果不足以压制他的“火毒”?还是吸收石头能量的过程本身,就伴随着极大的风险与痛苦?

她不禁回想起他那夜咳出的鲜血,以及白日里那副苍白脆弱仿佛一触即碎的模样。

这位盟友的可靠性,似乎与他身体的稳定性直接挂钩。

不能再等下去了。

是夜,月黑风高,寒意料峭。

谢萦并未收到任何传讯,但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让云鬓早早歇下,自己则和衣躺在床榻上,手中握着那支乌木簪,静静等待着。

子时过半。

窗外再次传来了极轻微的叩击声。笃。笃笃。

比上一次更加微弱,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

谢萦立刻起身,推开窗户。

萧玦依旧站在廊下的阴影里,身形似乎比上次更加清瘦了些,裹在厚重的玄色大氅里,仿佛要被夜色吞噬。他的脸色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唯有呼吸声,比平日更加沉重缓慢,带着一种竭力压制后的虚浮。

他没有说话,只是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手指微微蜷缩,似乎在忍受着某种不适。

谢萦会意,立刻将早已誊写好的那张关于“鬼暖石”的纸笺递了过去。她没有多说一个字。

萧玦接过纸笺,并未立即查看,而是迅速收回袖中,仿佛那轻飘飘的纸片有千钧之重。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像是在积聚力气。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上一次更加沙哑干涩,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落魂山?鬼暖石?”

他竟然只凭触感和极快的一瞥,就抓住了最关键的信息!

“是。”谢萦低声道,“在一本残破的手札中偶然看到,觉得描述与公子所言之物有些相似,便记了下来。不知......是否对公子有用?”

萧玦沉默着,阴影笼罩着他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谢萦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压抑的、痛苦的气息似乎波动了一下,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有用。”他终于吐出两个字,简短却沉重。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黑暗,落在谢萦脸上。那双眼睛里依旧布满血丝,疲惫不堪,但此刻,却燃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光亮。

那是一种看到一线生机时的光亮。

“这本书......还在吗?”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急切。

“还在父亲书房角落,并未引人注意。”谢萦答道,“需要我想办法......”

“不必。”萧玦打断她,语气果断,“知道出处即可。我会处理。”

谢萦心下明了,他自有手段去“查阅”那本手札,而不必经她之手,这样更安全。

又是一阵沉默。寒风卷过,吹动他大氅的毛领。他微微颤抖了一下,似乎极为畏寒。

“此事......你做得很好。”他忽然说道,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郑重的意味,“比我想象的......更快。”

这不是虚伪的客套,而是基于事实的评价。谢萦听出了其中一丝真正的认可。

“能帮到公子便好。”谢萦垂下眼帘,语气温顺。

萧玦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引发了一阵低咳。他侧过身,用帕子掩住嘴,压抑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气息更加紊乱。

他转过身,看着谢萦,眼神复杂。挣扎片刻,他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快地、低声说道:

“此石......并非祥瑞之物。它蕴含的力量......霸道无比,非寻常人能承受。李茂之疯癫,手札中所载‘狂悖而死’,并非虚言。它虽能暂缓我体内......痼疾,然每次汲取其力,亦如饮鸩止渴,凶险万分......”

他这是在向她解释!解释他那夜以及此刻如此狼狈的原因!解释这块石头的危险性!

这远远超乎了谢萦的预料。她本以为他只会索取,不会多言半分。

“公子......”她抬起眼,眼中适时地流露出震惊与担忧,“既然如此凶险,那......”

“别无选择。”萧玦打断她,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冰冷的弧度,“若无它,我死得更快。这便是......我的命。”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嘲弄,却又蕴含着不甘的桀骜。

谢萦默然。她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眼底深藏的痛楚与挣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强大而危险的男人背后,那根深蒂固的脆弱与绝望。

他们之间,那层纯粹的利用与算计,似乎因这片刻的、关乎生死的坦诚,而变得有些不同了。

“我会继续留意的。”她轻声承诺,这一次,语气里少了些许伪装,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萧玦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想将她看穿,最终却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

“保护好自己。”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声音愈发低微,“长公主......疑心未消,近日......恐有风雨波及谢家。若遇难处......折断那簪。”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向后滑入更深的黑暗,瞬息不见了踪影。

唯有那最后一句话,带着冰冷的警示与一个模糊的承诺,消散在寒冷的夜风里。

谢萦关紧窗户,背靠窗板,手中紧紧握着那支乌木簪。

萧玦的警告让她心头一紧。长公主的疑心,果然从未消除,甚至可能因那小太监的死而更加警惕。风雨欲来,谢家恐将再起波澜。

而萧玦最后那句“若遇难处......折断那簪”,则像一个沉重的约定。那不仅仅是一个求救信号,更意味着,一旦动用,她与他的同盟关系,将再无退路,彻底绑死在这辆冲向未知深渊的战车之上。

她低头,看着簪子上简单的云纹。

秘石之谋暂告一段落,但由此引发的更大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酝酿。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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