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倒台带来的震荡,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虽在逐渐平息,但水下深处的暗流,却因这外力搅动,愈发湍急。
谢府表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下人们行走间依旧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快,父亲谢胥虽因避嫌而愈发低调,但眉宇间那沉郁的枷锁已然松动,偶尔在饭桌上,也能对王氏和谢萦露出些许真切的笑意。
然而,这份平静之下,谢萦却敏锐地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日益频繁地落在自己身上。
来自她的兄长,沈岱。
沈岱并非谢胥亲子,乃是早逝的姑母之子,因姑母夫家获罪,自幼养在谢府,与谢萦一同长大。他性情端方沉稳,年纪轻轻便已凭军功在京畿卫戍中担任校尉,虽不常回府,但对这个体弱多病的妹妹向来爱护有加。
近日,他休沐归家的次数明显增多。
此刻,谢萦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就着午后暖阳,低头绣着一方帕子。藕荷色的软缎上,几竿翠竹已初见雏形,针脚细密匀称,是标准的闺阁女红。她神情专注,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柔和而恬静,仿佛外界一切风波都与她无关。
沈岱踏进院门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他脚步顿了顿,目光在妹妹身上停留片刻,才缓步走近。
“萦儿。”他出声唤道,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谢萦似乎被惊动,抬起头,见到是他,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毫无阴霾的、带着依赖的笑容:“兄长?你今日怎么得空回来了?”她放下手中的针线,起身相迎,动作间带着少女的雀跃。
沈岱在她对面的石凳坐下,视线扫过石桌上的绣篮,落在那方未完成的竹石帕子上,赞了一句:“绣工愈发进益了。”
“兄长谬赞了,”谢萦微微低头,露出纤细的脖颈,语气带着些许赧然,“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沈岱笑了笑,拿起旁边小几上晾着的温茶,饮了一口,状似无意地问道:“近日府中事多,父亲又经历那般风波,我瞧着萦儿似乎清减了些,可是心中不安?”
谢萦抬起眼,眸中适时地漫上一层轻雾,带着后怕与委屈:“兄长也听说了……那李茂之事,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女儿听了,心中实在害怕得紧。只觉这京城……步步惊心。”她绞着手中的帕子,声音渐低,“幸好……幸好父亲无事。”
她将一个小女儿家听闻骇人事件后的惊恐与对父亲的担忧,扮演得淋漓尽致。
沈岱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心中微软,但疑虑并未完全打消。他沉吟片刻,道:“京城确是是非之地。不过,外间之事,自有父亲与我担着,萦儿只需在府中静养,勿要过多忧心,亦……”他话锋微转,语气加重了几分,“勿要过多接触外间之人,以免徒惹是非。”
谢萦心中了然,重点来了。她面上露出些许茫然:“外间之人?兄长是指……”
“比如,那位南偃的萧质子。”沈岱不再迂回,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我听闻,前几日他曾登门造访?还与妹妹在暖阁相谈甚久?”
消息果然传到了他耳中。谢萦并不意外。沈岱在军中任职,自有其消息渠道,且他关心家人,府中若有陌生男子来访,尤其还是萧玦这般身份敏感之人,他必然会知晓。
她立刻做出被兄长质问后有些慌乱又带着点被误解的急切,忙解释道:“兄长误会了!萧公子那日前来,是因……因我前次不慎遗落了一支旧簪,被他府上仆役拾得,他亲自送来归还。至于在暖阁……那是因为他当时似乎感染了风寒,脸色极差,女儿见他步履虚浮,出于礼节,才请他至暖阁稍坐,奉了杯热茶……并未多谈什么。”
她将萧玦的到访归结于“归还失物”和“病中偶遇”,合情合理。
“哦?仅是归还失物?”沈岱眉峰微蹙,“我怎还听说,他之前也曾‘偶遇’于你?萦儿,你须知,此人身份特殊,乃敌国质子,在京中处境微妙,且传闻他性情乖张,行事不羁。与他往来过密,于你名声无益,更可能为谢家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语气带着兄长式的关切与告诫,言辞恳切。
谢萦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光。她知道沈岱是为她好,但她的路,早已无法回头。
再抬头时,她眼中已盈满泪水,泫然欲泣,声音带着哽咽与一丝倔强的委屈:“兄长!女儿岂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与萧公子……真的只是寥寥数面,皆是偶然!女儿深知家门不易,如今更是多事之秋,岂会……岂会主动去招惹这等是非?莫非在兄长心中,萦儿便是那般不懂事、会连累家族的愚昧女子吗?”
她说着,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滚落,肩膀微微颤抖,显得无比伤心。
沈岱见她哭得如此伤心,心中一紧,那点疑虑瞬间被心疼冲散大半。他素来疼爱这个妹妹,见她落泪,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忙放缓了语气:“莫哭,是兄长言语重了。兄长并非责怪于你,只是……只是担忧你。那萧玦绝非善类,你心思单纯,我怕你被他表象所欺。”
他叹了口气,取过自己的帕子递过去:“京城局势复杂,远非你所能想象。为兄只愿你平安喜乐,不愿你卷入任何风波之中。答应兄长,日后尽量避开那人,可好?”
谢萦接过帕子,拭着眼泪,抽噎着点头,声音软糯带着鼻音:“女儿知道了……日后定当谨言慎行,远离是非……再不叫兄长与父亲担忧……”
她答应得又快又乖顺,将一个被兄长严厉告诫后知错能改的妹妹形象塑造得无可挑剔。
沈岱看着她乖巧应下的模样,心中稍安,又温言安慰了几句,见她情绪渐渐平复,这才起身离去。
送走沈岱,谢萦独自坐在院中,脸上的泪痕未干,眼底却已是一片冰冷的平静。她缓缓收起那方绣了一半的竹石帕子,指尖拂过细密的针脚。
兄长的关爱是真实的,但他的视野,终究被困在了“守护家族”、“安稳度日”的框架内。他无法理解,有些风暴,并非你想避开就能避开。前世谢家的覆灭,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避让和退缩,换来的只会是更彻底的毁灭。
她需要萧玦这把刀,需要借助他的力量,在这吃人的漩涡中杀出一条血路,直至将那些仇敌,一一拖入地狱。
“远离?”她无声地勾起唇角,那弧度冰冷而讥诮。
她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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