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清流之怒

边关告急的烽火映红了北地的天空,也灼烧着大胤朝堂每一位官员的神经。连续数日的争吵、博弈、暗流汹涌,终于在又一次的早朝上,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金銮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鎏金蟠龙柱下,文武百官分列两旁,鸦雀无声,唯有御座上的皇帝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以及殿外偶尔传来的、象征着战事紧急的风铎轻响,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兵部侍郎赵奎站在队列前方,低眉顺眼,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微微上扬。太子一党昨日已与他通过气,今日早朝,便要力排众议,将北征主帅的印信,强行推到他手中。只要印信到手,那源源不断的军资,便是他囊中之物,泼天的富贵和权势,触手可及。

然而,他嘴角的笑意尚未完全展开,一个清癯而挺拔的身影,便毅然决然地踏出了文官队列。

正是御史崔实!

他手持玉笏,面容肃穆,眼神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寒铁,径直望向御座之上的皇帝,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如同金石坠地,瞬间打破了殿内死寂的沉默:

“陛下!臣,御史崔实,有本启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他一身。赵奎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骤然升起。

皇帝微微抬起眼帘,声音带着疲惫:“崔爱卿,所奏何事?”

崔实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积郁的所有愤懑与忧惧尽数吐出,他朗声道:“臣要弹劾兵部侍郎赵奎,三大罪状!”

“其一,尸位素餐,庸碌无能!赵奎于兵部任职期间,除谄媚上官、结党营私外,于兵事一道毫无建树,历年武备稽核,其所辖部分皆漏洞百出!此等庸才,若执掌北征帅印,无异于驱羔羊入虎口,置我大胤数十万将士性命于何地?置北疆百万黎民生死于何顾?!”

“其二,品行不端,贪墨成性!”崔实根本不看脸色瞬间惨白的赵奎,继续掷地有声,“臣闻其门下管事、姻亲故旧,多有借助其势,插手军需采购,以次充好,中饱私囊!市井已有传言,‘赵侍郎手过,精铁变顽石,新米化陈沙’!若由此等人督运大军粮草器械,臣恐前线将士未遇敌寇,先溃于饥寒兵钝!”

他引用的,正是近日在京城悄然流传的传言,虽未指名道姓,但指向性已极其明确。

“其三,亦是臣最痛心疾首者!”崔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悲愤欲绝的颤音,“国难当头,北狄铁蹄践踏我山河,屠戮我百姓,云朔二城血痕未干!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赵奎不思为国分忧,反汲汲于营钻帅位,其心可诛!近日士林间有诗云:‘愿得金戈平虏日,莫教忠骨泣荒村’!此乃天下军民之心声!陛下!若任用此等无能无德、只知钻营之辈为帅,岂非寒了天下忠臣义士之心?岂非要让我大胤健儿的热血,白白洒落,徒令忠骨泣于荒村野冢乎?!”

最后几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苍老的身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浑浊的老眼中竟有点点泪光闪烁。那首诗,被他巧妙地融入弹劾之中,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将舆论的怒火引向了最高点!

“崔实!你……你血口喷人!”赵奎又惊又怒,出列厉声反驳,脸色已由白转青,浑身肥肉都在颤抖,“陛下明鉴!臣对陛下、对朝廷忠心耿耿,此皆……此皆是无耻小人构陷!是有人见不得太子殿下信任微臣,恶意中伤!”

他慌乱之下,竟直接将太子搬了出来。

太子胤礽站在队列最前方,脸色亦是难看至极,他狠狠瞪了赵奎一眼,暗骂其蠢笨,连忙出列道:“父皇,崔御史所言,多是捕风捉影,并无实据。赵侍郎或许才能不显,然其忠心可嘉,如今国难当头,正当用人之际,岂能因些许流言便弃之不用?儿臣以为……”

“太子殿下!”崔实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目光如炬,“是否流言,一查便知!臣愿以这项上人头担保,所奏之事,绝非空穴来风!若陛下准许有司彻查赵奎及其党羽经手之一应军务、账目,真相必然大白于天下!届时,若臣有半句虚言,甘愿领受任何处置!”

他竟直接提出了彻查!并以性命作保!

这一下,连太子都噎住了。彻查?赵奎的屁股底下怎么可能干净?一旦查起来,恐怕就不止是帅位的问题了!

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清流一派的官员纷纷出言附和,要求严查;太子党羽则极力辩解,场面几乎失控。

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看看慷慨激昂、老泪纵横的崔实,又看看脸色惨白、惊慌失措的赵奎,再看看急于维护、却显得底气不足的太子,胸中的怒火与失望交织攀升。

他并非不知赵奎是什么货色,也并非完全不信崔实的话。只是……太子一党的势力,边关的危局,让他一时难以决断。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瞬间镇住了整个朝堂。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下方众人,最终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靖王胤琛身上:“靖王,你以为如何?”

靖王胤琛缓步出列,姿态从容,语气沉稳:“父皇,儿臣以为,崔御史所言,虽言辞激烈,然其忧国忧民之心,天地可鉴。北征主帅,关系国运,非同小可。赵侍郎是否堪当此任,确需慎重。如今流言已起,军民疑窦,若强行任命,恐于军心不利。为稳妥计,不如暂缓任命主帅,先令大理寺卿卫琮介入,调查崔御史所奏之事,同时加紧筹措粮草,调派援兵,由几位老将军暂领,稳住前线局势,再图后计。”

他这番话,看似中立,实则偏向崔实。既不直接否定赵奎(给太子留了面子),又强调了调查的必要性和稳定军心的首要,还顺势推出了“老将军暂领”的方案,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皇帝沉吟片刻,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有了决断:“准奏。北征主帅之事,容后再议。着大理寺卿卫琮,即刻介入调查兵部侍郎赵奎相关事宜!退朝!”

说完,皇帝拂袖而起,在内侍的簇拥下离开了金銮殿。

“退朝——!”内侍尖细的嗓音在殿内回荡。

百官神色各异,纷纷退去。赵奎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浑身冰凉,他知道,自己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太子从他身边经过,冷哼一声,未发一言,脸色铁青。

崔实看着皇帝离去的方向,深深一揖,这才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是如释重负却又更加凝重的神色。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

密室·棋局

当朝堂上风云突变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入谢萦耳中时,她正与萧玦在那间隐秘的密室中对弈。

密室烛火摇曳,映照着棋盘上黑白交错、杀机四伏的局势。谢萦执白,落子谨慎,步步为营;萧玦执黑,攻势凌厉,却又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精准。

秋知意匆匆而入,低声将朝堂上崔实死谏、皇帝下令卫琮调查赵奎的消息禀报。

谢萦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稳稳地将棋子落在棋盘一角,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抬起眼,看向对面的萧玦,唇角微弯:“看来,崔御史这把火,烧得比预想的还要旺。”

萧玦懒洋洋地靠回椅背,指尖把玩着一枚温润的黑子,闻言嗤笑一声:“老崔头别的本事没有,这撞柱死谏、搏命直言的劲儿,倒是几十年如一日。”他看似嘲讽,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他的目光掠过棋盘,落在谢萦刚刚落下的那颗白子上,那一子,看似防守,实则暗藏锋芒,悄然切断了他一条大龙的退路。

“不过,”他话锋一转,将手中黑子“啪”地一声,点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瞬间盘活局部、隐隐反制的位置上,语气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慵懒与笃定,“这把火,若无人暗中添柴,又岂能烧得如此恰到好处?”

他抬起眼,目光幽深地看向谢萦,烛光在他苍白的脸上跳跃,映得那双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谢小姐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便能搅动朝堂风云,佩服。”

谢萦迎上他的目光,坦然接受这份不知是赞是讽的评价,淡淡道:“若非公子手段通天,流言岂能精准传入崔实耳中?黑风隘的布置,又岂能万无一失?此局,功在公子。”

她轻轻将一颗白子提起,放在指尖摩挲,语气平静无波:“接下来,便要看卫琮卫大人,这把陛下亲赐的‘铁尺’,能否量出赵奎皮袍下的‘小’来。以及……”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密室一侧墙壁上悬挂的、粗略勾勒的北疆舆图,声音微冷:“……我们为赵大人精心准备的那份‘大礼’,何时能送到他手上。”

萧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眼中燃起一丝兴奋的、近乎残忍的光芒:“放心,礼物已在路上。只待……签收之人就位。”

他修长的手指在棋盘上轻轻一划,仿佛斩断了某种无形的联系。

“这一步,”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于棋局,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仿佛带着某种蛊惑,“我为你走。”

谢萦抬眸,恰好撞进他深邃的眼瞳中。烛火在他眼底跳跃,映出她的倒影,也映出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却又在此刻只为她而燃的……燎原之势。

密室寂静,唯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彼此之间,那无声涌动、愈发紧密的危险默契。

朝堂的怒火已被点燃,民间的舆论仍在发酵,而真正决定胜负的杀招,正沿着官道,悄无声息地奔向预设的战场。

风暴,已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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