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枢找的新工作是在便利店，早出晚归，但是谢唳却总能早他一步，清晨睁开眼时早餐已经整整齐齐地摆在餐桌上，晚上回来时玄关的灯总是亮着，饮食，洗漱也全都备好，几周下来陈枢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谢唳家离这里那么远，一定不可能天天来返，如果夜里在这里留宿，家里只有两间卧室，他不可能和自己睡一个房间，另一间是他母亲的，他更不可能进，那谢唳晚上在哪休息？
这件事他没有当面向谢唳提起，更何况他们现在本来就少有交流，他想要维持现状，三点一线，就像以前那样生活。
然而今天回家时，餐桌上空空荡荡。
陈枢在走近确认后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恐慌——谢唳走了，他不想管我了。
他僵硬着身体歪倒着坐到餐桌旁的椅子上，在大脑开始放空的时候看见一股白烟从厨房的门缝里幽幽地渗出，几乎没有犹豫，他丢下背包就哗啦一声打开了厨房门，谢唳正手足无措地站在灶台边上，右手已经烫得通红还在尝试把锅里煮着的东西倒出来，陈枢冲过去拉着谢唳的手按到水龙头下，因为动作太急，冰凉的水花都溅到了两人的脸上。
谢唳说：“今天是腊八节。”
陈枢没有回答。
谢唳也就不说话了，他默默地看着自己的伤口在清水下不再流血，变粉，然后变白。
虽然他不怕疼，但是陈枢握得他太紧，水流冲洗的时间也足够长了，于是他小声提醒：“我好多了。”
陈枢这才突然惊醒一般兀自松开了手，转而去把锅里那团貌似腊八粥的固液混合物盛出来，他背对着谢唳，看不到对方正转动着手腕反复欣赏上面留下的通红指印，只是自以为语气不善地对他说了几天来的第一句话：“你做的饭太甜了。”
陈枢躺在床上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放松下来，他还是没去问谢唳在哪儿休息，但他知道他迟早一天会问的，他还是很喜欢谢唳，傻子都看的出来。他就这么想着，一直想到第二天上班的时候。
等到他从机械性地结账，扫码的动作中挣脱出意识时，抬头便见外面下起了雨，水滴像肥美的白鱼贴着玻璃游走划过，一颗颗地闪烁着光，他随意地从便利店的借伞区扫过，那里只有大滩的水渍，东西早已被游客清空了。
他和谢唳的初见也是在一个下雨天。
陈枢苦笑了一下，怎么想起这些。
门铃叮咚响了一声，陈枢程式化地喊了一声“欢迎光临”，进屋的是一个年轻女人，打扮靓丽，身上已经有些微微打湿了，她朝着陈枢点点头：“躲雨，没事吧？”
陈枢指了指屋角的一张椅子。
屋外已经看不清了，只能听见雨滴砸在地上啪啪嗒嗒的声音，他看了眼手机，9：30，今天恐怕回不去了，不知道老板愿不愿意让他在店里凑活住一晚，他轻叹一声，又望了眼坐在角落里的女人，她长得很漂亮，正捧着手机打字，恐怕过会儿就会有人来接。
“叮咚”，门口又传来声音。
“欢迎....”陈枢看着风尘仆仆进门的谢唳噤了声，他的嗓子莫名发紧：“你怎么来了？”
谢唳握着伞的那只手大剌剌地把伤口袒露在外，他的眼睛乖乖地垂着，看着似乎也没那么阴郁了：“雨很大，你又没回。”
陈枢看着那把伞，那是他当时让给谢唳的伞，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凝视着谢唳长发上的雨滴慢慢滑落在地，他笑了一下：“你打车来的？”
谢唳很困惑地望着他的笑，半晌点点头。
“不是晕车吗？”陈枢抓过他的手，伤口一直没包扎，已经被雨水浇地有些皮肉发皱发白了，他牵着他走到货架前，现场拆了包装就把纱布向他手上轻柔地缠绕，听他不自然地解释：“饭冷了，怕你来不及。”
谢唳说着，抬起头才看见店里还有另一个人，他怔怔地望向那个女人，在长久的注视中心中渐渐染上了莫大的恐慌，他没有回头，那只受伤的手在还没包扎好的情况下反手握住陈枢，纱布顺着陈枢的指尖滑落在地，飘飘荡荡的，怎么也抓不住。
陈枢不明所以地被谢唳带着朝店门口走，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就看见谢唳被那个女人甩了一巴掌。
“谢唳！”
这不是陈枢喊的，而是颜澄。
谢唳把陈枢挡在了身后，陈枢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知道他的状态，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对话。
“你当初怎么不告诉我喜欢男人，也省得我整天黏在你身边。”
“你妈死了，我爸妈还是离婚了，可笑吧？”
“又不说话是吧？你那时就这样，学校里的人鬼啊鬼地叫着你，我当时还可怜你了呢？你当时是不是觉得我很贱？”
“还记得那次你被我哥他们关在杂物间里扒了裤子打了一天的事吗？当时被班主任揪出来的时候脸肿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你是不是以为那只是我哥他们看你不爽，我实话告诉你，是我要求的，因为你和你妈一样是个贱货，该打。”
“你能不能住口？”谢唳的声音很小，但是陈枢感受到了他手心里渗出的冷汗，以及他想松开陈枢的手。
“哦，还有那次，颜显柯回来和我说，他把你的头按进厕所的水沟里，你的眼睛白起来向上翻的样子，特别丑。”
“我说能不能住口？！”谢唳把陈枢的手甩开了，陈枢看着他一步步走近被他的吼声吓得后退了一步的颜澄：“你问我知不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是你。”
他眼睛红得快要滴血：“你小时候那点事，不叫喜欢，叫可怜，只是对一个长得有点姿色，又被所有人嫌弃的东西施舍一点同情，给你那冒着粉红泡泡的少女的美梦装饰一点恋爱的假象，我那时把你当朋友，颜澄，我是因为愧疚原谅了你，如果没有你今天这段话，就算再次见到你我也会祝你幸福，如果你还不满意的话，我说我这些年过得不好，你满意了吗？可以离开吗？”
陈枢没听见颜澄的回答，他看着谢唳单薄的，伫立在那里的身体，他在颤抖，他快站不住了，他看着谢唳的腰在颜澄离开的下一秒就折下来，他掰过谢唳苍白的脸，看着他用那只受伤的手紧紧地捂着嘴，双眼颤抖地闭着，睫毛像翅膀耷拉的蝴蝶，陈枢捧着一双手抵在谢唳的嘴边，声音轻柔：“没事，想吐就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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