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某代两岸生民求神女慈悲……族中若有神女中意的孩子,神女收为随从,盛某也绝无二话……但求神女慈悲……”
盛宣怀的眉头渐渐皱起来。
一时寂静下来。盛鸿朗以为盛宣怀在思索,不敢出声,只得将头又叩下去。
“第一,”盛宣怀的声音在寂静中分外明晰,“我刚刚出师,尚不能收徒。盛大人的好意,我暂不能领。”
盛鸿朗的神色渐暗下去。
“第二,我少时离家,之后久居山上。不知天地之间有人事险恶至此。容我问句不谙世事的话,朝廷没有赈灾款拨下来吗?受灾的城市没有粮,相邻的城市,也没有粮?”
盛鸿朗抬起头来,脸上露出难言的神色。
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神女不是不谙世事。是心地善良。”
“此中纷繁错杂,三言两语,讲不清楚。”
自盛鸿朗说可以让她带走个孩子,盛宣怀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此话一出,盛宣怀只觉盛鸿朗含糊其辞,心中原本只是有些不快,现在已经转而狐疑起来。
“盛大人先请起。”盛宣怀站起,将盛鸿朗从地上扶起来入座,“若不知底里,纵遽有所为,亦实难解生灵倒悬之急。灾情如何,大人不妨先缓缓道来。”
“只是所涉杂乱……”盛鸿朗长长地叹了口气,“……神女想先知道些什么?”
“官府无粮,民间应当有粮。为何不出钱向民间收购?”
“回神女的话。洪灾当前,民间梁价居高不下。官府出不起买粮的钱。”
“赈灾款去了哪里?”
“二十万两赈灾款,到手不过□□万两,这……杯水车薪,怎么够啊……”
“侵吞了?”
盛鸿朗点头:“自户部拨款,没有到地方的钱,便是已经被京官侵吞了。”
盛宣怀沉默不语地思索了一阵。
“那家主此番前来,是要求我些什么呢?我先前与家主说过,我少时离家,久不经世事,家主若要求我让被吞走的银子吐出来,那我实在无能为力。”
“只要有粮便可!”盛鸿朗见盛宣怀口风松动,忙接到,“只需有粮!受灾的城市临近河边,只要这一阵子饿不死人,调度的粮便能够运过来,到那时灾情便可逐渐缓解了!”
“那倒不是什么难事。”盛宣怀自言自语道,复又问盛鸿朗,“你能肯定只要有粮?”
“只要有粮,只要有粮!”盛鸿朗从座位上一弹而起,跪在盛宣怀面前猛地磕头,“其他一应琐事皆由盛某处理,神女无需费心!”
盛鸿朗如此急切,句句有答,又只求有粮,盛宣怀便放下心来:“家主一片赤子心,宣怀实为感佩。明日一早,宣怀便随家主去。”
盛鸿朗似有犹疑:“神女……”
“怎么了?”
“本不该如此催促神女,”盛鸿朗道,“只是截至盛某擅离职守,城中已断粮两天了……”
盛鸿朗这一动,在阴影处的脸骤然受光,原本他身在暗处,盛宣怀不觉得盛鸿朗面色有异,在光下一看,面上竟透出明显的菜色。
“家主稍等片刻,我浅浅收拾一下便好。”
“那盛某即刻去备马。”
神女会骑马吗?不会的话,马车能走多快?能赶得上受饿的百姓吗?
盛鸿朗暗自思忖,不想盛宣怀只是点了点头:“麻烦家主。”
盛宣怀没有什么包裹可收拾的。她几乎是空手来到盛家,除了几套换洗的衣服,连银两都没有多少,故而收拾得很快。盛鸿朗本就没带东西回来,两人在盛府后门相遇时,只离分别过了半刻钟有余。
陈氏也在。
盛宣怀向陈氏歉意地笑道:“与盛府的孩子们不告而别,还请夫人代为解释。”
陈氏行礼:“神女心系生民,盛府上下亦同耀此辉。”
盛宣怀没有回她的礼,轻轻点头致意,而后翻身上马。
起步时被马猛地颠了几下。她会骑,但骑马并非她的长项。长明宗地处山顶,没有能够跑马的场地,她骑马的技能还是小时候有一次顾余烈带她出宗,大人在屋内谈事时,一个外宗的小少年教他的。顾余烈知道后,也带她出去骑过两次,不过终究不像练剑修术那样熟练。
盛鸿朗听到动静,担忧地转过头来:“神女还安好吗?”
盛宣怀摆手示意无妨:“家主带路便是。”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官道上,扬起一片烟尘。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盛府。盛宣怀在纵马疾驰中想到。她原本只是打算回盛府一趟看看,没打算常住。但她还挺喜欢盛行慎那个孩子的。不知道他长大之后有一天想起来那个他甜甜地叫着姐姐的人不告而别,会怎么想。
不过也很有可能她没有那么重要。孩子嘛,日日都是新的。
盛宣怀一踢马腹,马儿猛地向前,沿着道路向灾区飞驰。
她与人间的每一次分别,都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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