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尽夜并不像他表现的那么有底气,毕竟修者不得干涉俗世是共识。
但他没法儿不干涉,他很后悔没有早来一步。
神识早就铺遍了小镇,他循着活人的气息,从床下抱出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江尽夜简单地殓了死者,带着那孩子回了天平山。
山门古远,石碑长满青苔,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也就没人在意刻的是什么。由于阵法的保护,山上人迹罕至,灵气充沛,奇珍异兽颇多。
“他这是惊吓过度引起的发热,等烧退了你注意着点,别弄出什么东西来又把人给吓着了。”老者捋捋胡须,头上一朵小花颤来颤去。
“我什么时候吓过人……”
江尽夜无奈叹气,觉得自己看起来不该是吓人的那一挂。
“哼!你刚来天平山的时候满山的精怪都给吓醒了,有一些到现在都躲着不敢出来!”那老者嘴硬道。
江尽夜冷静地反驳他:“那年我尚是稚子模样。另外,它们应该也不是被我吓的。天灾恐怖,生灵畏惧很正常。”
老山参见圆不回自己的话,干脆耍起了无赖,抛下面子撒泼打滚:“……不管!我养我的花去了,老头子我才不跟你计较!在它结出果子前别来吵我!”
他滚着,抬头瞄了眼江尽夜,见他没什么反应,顿时感觉到了迟来的尴尬,一翻身就遁入了土地里。
江尽夜神色如常:“好,您慢走,别磕着。”
话音刚落,地下传来“咚”的一声轻响,和老山参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小子闭嘴吧!别咒我!”
鸡飞狗跳地送走了老山参,江尽夜折回床前。
他上山那年,人间战火连连、瘟疫肆虐,又逢百年难遇的鬼门开,山外结界缺了个口子,以至精怪为异象所惊,也让他误打误撞找着了上山的路。
他又想到那个小镇。其实什么“影响万物生灵平衡”都是他胡掐来唬人的,生生死死,不过是天道安排的、本就注定的事实而已。
他不喜欢这样,却也只能想想。
天色渐晚,江尽夜猝然回神。
小崽子不知何时醒的,眨巴着眼睛,一声不响。
“醒了?感觉怎么样?”
小崽子看着他,不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他摇摇头,依旧不说话。
这莫不是捡了个哑巴回来?江尽夜暗自嘀咕。
“这里是哪里?我爹娘呢?”
哦,原来会说话。
“这里是天平山,你爹娘……”他瞟了眼小孩儿,查觉不对,面色不动地改口道:“你不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我……我忘了。”小孩儿带着点懵然,一副“我是谁我在哪”的表情。
果不其然。
这小东西失忆了。
罢了,失忆了也好,至少在想起来之前都能好过些。江尽夜这么想着,已经在心里默默给这小孩安排好了去处——山脚下的镇子里有户人家……
“我爹娘是不是不在了?”
江尽夜被打断,发现自己判断可能有些失误:这孩子是失忆了,但不完全。他谨慎地问:“你能记得起什么?”
小孩儿愣了愣,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像翻滚的岩浆汹涌而至,灼热又滔天。
他记得什么?他记得血泪漫天,双亲皆亡,目之所及都是刺眼的红,耳边充斥着亡灵不甘的悲号……
他记得杀了父母的敌人,记得那场人间炼狱般的屠杀,但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父母是谁,也不记得他过去生活的种种,甚至不记得自己来自哪里。
他越想越模糊,而大脑刺痛着,试图用迷雾覆盖住这场被主人固执地记住的、赤色的回忆。
“……我……除了这个……其它都不记得了。”小孩红了眼眶。
“你别想了,先休息吧。万一……是梦呢?说不定醒来就没事了。”江尽夜叹了口气,接着道:“如果有事,可以喊我。”他顿了顿,补充:“我不走。”
小孩儿本就受了惊吓,精神不济,脑袋昏昏沉沉的,合上眼皮便再度昏睡过去。
江尽夜起身,舀了一小勺柏子香添入香炉,淡淡的青烟徐徐上升,不多时,松柏植物特有的清冽香气就散于夜晚的微风,若隐若现地萦绕在鼻间了。
他坐在窗边,一只白狐蹿出来,毛茸茸的尾巴卷住他搭在窗沿上的手蹭了蹭,口吐人言道:“怎么捡了个小孩儿回来?你这是打算收徒了?”它仰起脑袋,嗅出了空气中的味道,有些惊讶,“你给他用了特制的香?”白狐眯了眯眼,“这香拢共就没多少,以前就没见你用过。”它啧啧有声,揶揄他:“才带回来,就这么宠?”
“以前不用,是因为不需要。”江尽夜拍了拍它的头:“收徒的事先放一放,帮我去南边山谷找块朱砂来,不用太大。”
白狐讨了个没趣,只好点点头,跃入茫茫夜色中。
“收徒吗?”江尽夜总觉得不太妥,但又想不到如何以更合理的关系把那孩子带在身边。
他决定明天问问那孩子的意见——这山上确实太冷清了点。
小孩儿睡的并不安稳。
梦里依旧是一片血海,那海卷着腥臭的浪拍向他、拍向天地,被阴冷的风吹动着一浪高过一浪。
兜头盖脸的血水,将他一下拍进了海底。
在他极力忍着梦中扑天的压力,蜷着身体时,隐约在满鼻的腥气中嗅到了一点松柏的气息,只一点,却丝丝缕缕钻入肺腑,顿时显得那腥臭虚幻得不堪一击。
明明是很安静的味道,像月光游走在松间,照进了一只酿着陈酒的坛子,然后有人伸手,拿起盖,盖上了它。
他突然就什么也不想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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