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想起来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一天。
段允在车上闭目养神坐了一会儿，胸前因为没有领带，显的十分松散。过了很久他都还记得，进门的时候比平时早了半个小时，刚进去，就捕捉到了厨房里苏柚忙碌的背影。
段允很意外，这样的场景在眼下的境况中并不多见，而等看到桌上满满一锅的酸辣汤时，段允波澜不惊的心底泛起了波澜。
桌上已经摆好了五道菜，还有一个苏柚正在装盘。
段允不动声色，一如往常的换了身衣服，洗干净了手，“怎么下厨了？”
“有好消息分享。”
段允直觉他俩对好消息的判定标准并不全然相同，拿起一只碗，余光里苏柚端着最后一盘菜出了厨房，熟练的给苏柚盛了一碗汤，然后给自己也盛了一碗。
拿起汤匙喝了一口，是苏柚做的。
段允这顿饭吃了很多，苏柚做了六个菜，他吃了大半，汤更是喝了好几碗。段允平时胃口不大，罕见的有了饱腹感也没有放下筷子，直到真的吃不下了，才停下动作，擦了擦嘴角，似乎才想起来一般，“要分享什么好消息？”
苏柚早就吃饱了，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等段允吃完。
她从旁边的椅子上拿出一个文件袋，段允坐在餐桌对面，没有看到原来椅子上还有东西。
苏柚打开文件袋，不急不缓，动作游刃有余。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份离婚协议。
“你想干什么？”
苏柚没有说话，继续往外拿东西。
苏柚准备的很充分，把东西一样一样放在了桌子上。
“段允，我不是真的毫无还手之力。”苏柚笑了笑继续说：“我曾经很爱你，也因为爱过你而恨过你，但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没有想到的。这是你父亲的地址，不管你们的关系好不好，你们都姓段，他做生意这么多年不会不在意声誉，就算他不在意，公司的股东也不会不在意，对不对？你哥哥段诺，他也有他的公司和家庭，对于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应该也不会有多少包容。”苏柚的手划向第二份和第三份文件，“那个很爱你的前女友，可能是当时那件睡衣给我的冲击力太大了，你们的爱情让我刻骨铭心，快递的地址我一直都记得，她那里不仅有你们在一起的照片，还有一些之前你交往过人的名单。她用情很深，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跟你在一起过的人，你一直在用钱打压她，我花了一些功夫，在你身边的便利正是她现在求而不得的，她有的，眼下都在我手里了。”
苏柚的笑容还是那么明朗大方，跟第一次见到她时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吐词清晰，不急不缓的继续道：“你说这些东西发酵一下，会怎么样？确实，以你的条件，风流是正常的，可这些人里面总有一些不能被人知道的，这样的名声圈子里知道是一回事，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又是另外一回事，你父亲 ，你哥哥，都不会允许的。我得承认你的眼光很好，她们现在大部分都过的不错，有的已经成了明星，有的听从家里联姻了，当然，也有一部分在过平平淡淡的日子。这些人不知道彼此的关系，可关联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交易场，总会有人不开心，不是么？”
苏柚的话没有说完，段允的手已生出凉意，不是因为苏柚的话，而是苏柚这份要离开他的决心。
“如果没有记错，今年公司最大的一笔合同的合作方刚刚做了父亲，是你的副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谈下来的，而他还算新婚的妻子，是你某一任的前女友，甚至他们的认识，都是你让廖铭从中牵线搭桥，作为一笔并不小气的分手费。其实你更适合和这样的女孩在一起，毕竟跟你之前，她没有交过男朋友，不知道她的丈夫知道这件事会开心还是不高兴？也不知道副总拿下合同时，有没有让她帮忙？至于这些，你公司的一些不太公开的资料，这个东西拿到确实很麻烦，可是，我是你的…爱人，之前还在那里工作过一段时间。现在，你确定还要花这么大的价钱接着跟我在一起吗？实话讲，我觉得这个决定并不划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段允的声音响起。
“你想好了？”
段允笑了一下，“其实你可以再想一想。”
“不需要了，毕竟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让我，恶心无比。”
段允的笑容更大了，他止不住的笑，甚至笑出了声，仰起头的瞬间，眼角滑下一颗泪又瞬间消失不见。
“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这些东西，都很不容易拿到。”
“你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
“你可以为我们之间留下一些余地的。”
“早就没有了。”
段允抬手抚住了眼睛，嘴角仍旧扬起，“我也不是非你不可，那就试试吧，没准儿没几天我就习惯了。你不说，我都没留意，原来我对前女友真的挺大方。”
“明天麻烦你空出上午的时间，我们去把手续办了。”说完，苏柚收拾好所有文件，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段允一直捂着眼睛，胳膊渐渐失去了知觉才卸去气力般垂下手，对着桌子上的残羹冷炙，渐渐被黑暗吞噬。
第一缕晨光照进来的时，段允回到了房间。用凉水冲了个澡，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刮干净胡子，从衣柜里挑了件白衬衫，拿了条黑色的西裤。穿衣镜前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眼尾一勾满目艳丽无边，可此刻，那抹艳丽遮不住没有血色脸上的苍白，只能强撑着最后的体面不肯真正落败下峰。
段允站在床头柜前，从里面拿出两本红色的小册子。照片上的两个人都没有笑容，他的脸是肿的，苏柚的眼睛也是肿的，实事求是的说算不得好看。
那天如果没有那么失控就好了。
第一次见到苏柚，如果认真一些注意到和平时不一样的心跳就好了。
如果早知道后来会遇到苏柚，离那些女人远远的就好了。
可终究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办理离婚手续的工作人员很巧就是当时给他们办结婚手续的，他们的岗位定期轮换，毕竟结婚离婚的工作氛围差距太大，还是要考虑到工作人员的心理健康。
段允和苏柚给人留下的印象极其深刻，不是单单长得好，主要是当时的情况的确特殊。工作人员这次没有多问，苏柚的脸上一直带着柔和的笑，段允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对比起来，这两人离婚比结婚时的氛围好多了。
手续走的很快，出来的时候，两个人一前一后到门口，苏柚甚至没有告别，径自上了一辆出租车。行李她昨夜就搬走了，手续办完，是干干净净的了结。
段允呆呆的站在民政局的门口，看着那辆出租车渐渐融入车流当中，可段允的视线一动不动，车再多，他也知道苏柚在的是哪一辆。
阳光很晒，不眨眼的盯着什么很容易让眼睛湿起来，在丛丛绿叶叠嶂的缝隙中，光透在段允的白衬衫上留下斑驳的光点，时间的流逝是无声的，睫毛一颤，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苏柚把行李寄存在酒店，她还没租房子，哪怕没地方住，也不想回去多待哪怕一天。她让司机师傅随便开，司机师傅四十多了，过来人，世面见的也不少，听到苏柚的要求很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派头，一个字都没有多问。当然，计价器上不断跳动的数字，该高兴还是要高兴的。
民政局门口拉的人，多说一句都是他不专业。
结束的在预料之中，又比想象中快。新生活一下子来临让人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之前的不容易在此时变得很有价值。
苏柚在走进段允那个疯狂的前女友的家门时，心里是忐忑不安。她不知道对方的反应会是很么样的，甚至不清楚她精神状态是不是正常，毕竟之前做的事很难让人觉得这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
一切都出乎意料。
客厅收拾的挺干净的，对方在知道苏柚来的目的后居然意外的配合，似是没有其他出路了。唯有路过卧室的门口时，看到墙上满满的一墙段允的照片，让苏柚心底颤了颤。
她几乎确定段允不可能还记得每一个前任的家庭住址，所以哪怕有人跟着她，也没有多担心。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跟自己是完全不一样的类型，看过大部分照片才知道，原来这才是段允真正喜欢的，跟她，确实相差甚远。
谈的过程很顺利，苏柚之前单纯是猜测，这样浓烈的感情不至于单单图钱，为了复合，或许对方手里有可以用到的东西，没想到，这一趟真的没有白跑。收集的这样全面却是全然因为嫉妒，从来没动过别的心思。
苏柚走出来的时候，背后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毕竟是厚厚的一沓 。
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你看，还有比你更傻的人吗？还有比你更瞎的人吗？
第一件事顺利办完，后面的就更从容了，没有什么比跟段允曾经的女人交涉更心累的。这个过程里，李渊帮了不少忙。
苏柚一个学设计的，从来不知道一个公司真正的软肋在那里，但李渊是专业的，出了国得到的只会是更专业的成长，他也教会了她手里的东西要怎么用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苏柚不想去设想这样做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她只知道，如果不这样，以后的每一天都是看不到头的折磨。
比想象中容易一些。
苏柚忍不住抚摸包里的小册子，这场婚姻来的无人知晓，走的也这样悄无声息，挺好的。
司机师傅绕了大半天，苏柚报了一个地址。
下车的时候，苏柚看到了不远处程可颂的车，他不是一个人，副驾上还有一个女人。两个人坐在车里言笑晏晏，聊的热火朝天。
王景打开门看到是苏柚，有些意外，苏柚每次过来都会提前跟韩夕打招呼。
“给我拿桶水。”
“啊？”
“拿桶水。”
“哦。”王景没有再多问，转身找来个大桶，真的装满了递给苏柚，苏柚二话没说拎着水桶走了出去。
程可颂正好下车抽烟，看到苏柚走过来时还没等反应，就被一桶凉水浇的满头满脸。
“操！”程可颂手忙脚乱的扑腾头发和脸上的水，“你有毛病啊！”
车上的女人眼见这个架势没敢下车，鹌鹑一样缩在车里，准备见机行事。
程可颂的下巴上滴着水，虽然不是冬天，可这个温度再来桶凉水，很够人喝一壶的。
“苏柚，你差不多行了，上次医院那巴掌我没有跟你计较，你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苏柚反问。
“我没想干什么，怎么，现在管这么多了？”程可颂把头发拢了上过去，露出光洁的额头。
“程总，别再那么幼稚了。”
程可颂停下拨弄头发的手，“你什么意思？”
“你这些小把戏，如果有用，不是因为多高明，是因为以前韩夕心里有你。现在，不可能再有用了，别白费力气恶心人了。”
苏柚话说的直白，没给程可颂留一点颜面。
他回过头，拍拍车门，“你先走，想买什么自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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