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要联姻,我们联手

黄昏时分,暑气稍退,晚饭定在庭院的露台上用。余晖漫过巴洛克铁艺栏杆,高脚杯里的气泡酒泛起涟漪,唐晏顷绕过长桌端来一盘松露和牛。

“你爱吃的,帮你切好啦。”

“是您吃不下了吧?”李璟岱手指叩击纹路细密的胡桃木桌面,识破狐狸的诡计。

唐晏顷讨好般笑着:“我还有冰岛鳌虾要攻克……”

李璟岱瞄了一眼三步之外的侍佣,将白衬衫上的菱形袖扣解开,重新拾起刀叉,“你回去坐好。”

“略。”唐晏顷吐了吐舌。

暝色蚕食着重瓣杜鹃前的篱笆,远处喷泉模糊成光带,廊灯依次转亮,餐具重现晚霞似的橙黄,唐晏顷扒拉着碗里的莲子羹,心思已经飘到了花园里。

“去弹琴。”

李璟岱解决掉最后一块和牛,拿餐巾擦嘴:“再吃一口。”

“哦。”唐晏顷拧了拧眉,塞了小半勺进口后就离座,“快走啦都摆好了!”

钢琴与桐木筝被并放摆到花篱边的展汀上,谱架在微风中轻轻翻动。他坐下时,唐晏顷抱了筝走开站定,两人相对而立,周围花影重重。

李璟岱的手指率先抚过黑白琴键,流畅的音符从他指下淌出,带出几分难得流露的少年人情思。

是《寒鸦戏水》的引子,几分闲适里藏着几分探询。

指尖似乎还有午后触摸到《竹》的余温,墨香仿佛仍在鼻尖萦绕。人工湖湖水映着夜灯柔辉,晚风送来杜鹃的生涩清香。琴音轻巧,像爪尖掠过水面。

几串晶莹音符骤来应和,对面,唐晏顷盘腿坐在墨绿草坪上,十指划过筝弦,动作洒脱不羁。《寒鸦戏水》的回应,被他弹得恣意飞扬,与李璟岱手下的沉稳交缠到一起。

他们没有对视,旋律却水乳交融。

激昂处,李璟岱掌里和弦深潭沉碧,唐晏顷轮指扫弦惊涛拍岸,琴音珠盘玉落,筝声云起雪飞,壮烈碰撞后又奇异地混为一体,倏分倏合,最终同归于平静湖面的涟漪余韵。

合奏结束的余音袅袅消散了。

唐晏顷舒了口气,眉眼和唇角都弯了起来,他笑得开怀,随意拨弄了一下弦,弦声嗡嗡。李璟岱合上琴盖,指尖残留着微热的震动感,目光自然落在他被杜鹃衬艳的侧影上。

唐晏顷像一鸿清水,将仲夏的梦润得沁人心脾。

代管家捧着卫星电话赶来,持续不断的震动声打破静谧。李璟岱皱眉,起身走到旁边去接听。

“阿仔,我传的简讯你怎么都不回复?返港时间定了?”生母的声音压抑着情绪在电话那头催问归期。

李璟岱捋着袖上褶皱,目光越过宽阔的湖面:“还没。”

“沈家小姐,下个礼拜去马会……甄选你不到场就算了,这次可不能错过,唐家再好,又不是千金……”

“知道了。”李璟岱的声音冷了些。

“别不当回事呀,”生母又说,“联姻对你在李氏的……”

他没再听,挂了电话。转身时,见唐晏顷正把古筝的弦松了,指尖捏着弦轴,恶狠狠瞪他。

“怎么了?”李璟岱走上前。

唐晏顷没看他,只低低道:“是谁?徐莉?还是汪阿姨?”

他们有总角之好。唐晏顷从不对徐莉用尊称,连称他父亲的发妻汪文慧一声“阿姨”,也只是碍于唐天毓和其乃手帕交,不论是李璟岱的生母还是嫡母,李璟岱知道他都不喜。

“徐莉。”

夕阳彻底没入远山,夜幕下沉寂着主楼剪影。方才合奏时的暖意褪得干干净净,李璟岱垂首含糊应着,胸腔里灌满冰冷湖水。

叫他怎么向唐晏顷解释,他在李家步步为营,身后还有生母步步紧逼,可他总觉得他与徐莉的命运都很可悲,做不到彻底忤逆。

“砰!”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突兀响起!

李璟岱猛地抬头。侍佣刚奉上的建盏茶盅摔在大理石案几上,四分五裂,深褐色茶汤像绝望的污迹,顺着洁白的板面往下滴。

幼兽被侵扰领地变得凶悍。

唐晏顷站在那摊狼藉旁,晚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那张看向李璟岱时总带着笑意的脸变了,嘴唇抿成一条锐利的线,眼睛里跳动着一种李璟岱不曾见过的火焰。

他没想唐晏顷会因为徐莉一通电话这么生气,定在原地,手指发麻。

“笔墨纸砚!”少年声音不高,“纸要最大的!”

代管家一凛:“是。”

不到一会儿功夫,巨幅生宣迅速铺就在展汀边地面,侍佣手脚麻利地在四角压上玉石镇尺。青玉荷叶笔洗搬来充作了砚台,浓墨饱蘸如夜色。

唐晏顷一步上前,从笔洗里提起那支如椽巨笔。

墨汁顺着饱满的笔尖滴落,砸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厚重的黑。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腕陡然发力,手臂带动腰身,整个人以一种摧枯拉朽般的力量和水到渠成的流畅倾注于笔端!

“君不见——”笔锋如刀劈斧砍。

“黄河之水天上来——”他整个人旋身带臂,动作大开大合。

墨迹纵横捭阖,狂野的线条不再是《莲池》的斑斓,也不复《竹》的潇洒,而是化为一种喷薄的愤怒和睥睨天下的气势。

浓稠如漆的徽墨,竟在雪浪般的宣纸上狂飙突进,挥洒淋漓。

“烹羊宰牛且为乐!”

他脚下生风旋转腾挪,仿佛并不是在写字,而是在宣纸上舞剑。

笔走龙蛇间,顾盼神飞,淋漓的墨点飞溅,甩落在他干净的鞋面和裤脚上。他浑不在意,那专注投入的模样,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宣告领地。

“天生我材必有用!”

笔锋横扫,苍劲如铁!一句诗写完,他才猛地顿住,胸口剧烈起伏着看向李璟岱,眼中的琥珀灼灼如火。

“你要来两句么?”他声音带着激烈的喘息,却又无比清晰坚定,“这么大的纸,叫我一人写完啊!”

少年狂狷的眉宇间,神采飞扬,压过了天地间一切颜色。

李璟岱只是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微笑着看着他。

“以后你掌李氏,我管唐家,”少年手臂一挥,指向灯火初上的庞大庄园轮廓,“我们一起再造一个不一样的!抛掉所有陈规旧俗的全新的!商业王国!”

“再造个不一样的……王国?”李璟岱重复着,声音喑哑。

“不然呢?跟他们一样,多无趣啊!”唐晏顷笔锋一顿,墨迹凝聚如星辰坠落,“来个人,拿荔枝酒给他!”

当代管家紧张地送来荔枝酒,李璟岱扯开塑封闻了闻酒香,琼浆被他倾进荷叶中。

唐晏顷蘸酒取墨:“会须一饮三百杯!”

晚风猎猎,吹得少年宽大的衣衫紧贴向单薄身体,却从夜色中勾勒出最年轻嚣张的脊梁。掷地有声的狂言和眼前这副气吞山河的狂草,像一道炸雷劈开天幕厚重灰云。

李璟岱曲腿坐到露台上,仰首大灌荔枝酒,唇齿间全是说不出的痛快。

人工湖泊的湖水幽暗,可漫天星光骤然点亮。隐秘的咒语被锁定,干柴轰然烧出烈焰,火光冲天里,万物的轮廓都再也看不清,只有眼中人不是模糊的希冀。

唐晏顷看见李璟岱眼中被动点亮的光,他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不久前那点阴冷的戾气散去,重新被耀眼的神采取代:“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这个暑假的夜色变得更浓郁。墨色画卷铺展,月光轻覆,夜露在草尖凝结。

李璟岱听见唐晏顷大笑吟道:“与尔同销万古愁!”

他刚好喝完剩下的荔枝酒,脸和心脏都是滚烫的,微风和煦,吹得无比惬意。唐晏顷扔了笔,朝他走来,站定在他面前,胸腔还起伏得厉害。

天地一色里,他看见少年唇瓣轻轻松开。

“不要联姻。”

李璟岱蓦地坐直,微醺一散而空。

“我们联手。”唐晏顷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好像来自传说中的蓬莱仙境,“好不好?”

他点了头。

少年笑着转身往后倒,整个人靠到他身上,仰头看月亮:“岱岱,你别回港岛了。”

“得回去。”李璟岱的手悬在他腰侧,没碰,转去轻轻摸了摸他发顶,“明年就真的回来。”

唐晏顷不再说话,微微喘息,身上体香随汗水四溢。

怀表显示时间凌晨四点,万籁俱寂。庄园睡于深蓝色的晨霭里,空气有些湿凉。

李璟岱轻轻推开唐晏顷卧室那扇橡木门,门缝里泄出一盏暖黄光晕。那个魁梧的司机不在,落地灯光芒微弱,恰好照亮床头一角。

唐晏顷陷在巨大的软被里,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几缕柔软的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一只胳膊随意搭在枕边,手指微蜷,透着一种不设防的稚气。

那盏灯的光笼罩着他侧脸,柔和得不可思议。

李璟岱没有进去,他站在门口注视,几分钟后再重新将门关上。

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那道光,只留下走廊幽暗的死寂。李璟岱挺直背脊,行李箱的轮子在厚地毯上滚动,滑向黎明前的黑暗。他的背影融入暗沉沉的走廊尽头,像一滴雨珠,无声无息地落入了深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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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不要联姻,我们联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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