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岁末烟花

东欧的寒流未能阻滞新辟的航线,货轮破开海的浮冰,将仓储中心里的轻工业品定期运抵目的地。脱离报表的数字如水汇流,悄然注入李璟岱的私人离岸账户。

短短数月,曾经隐含调侃意味的“李少”变了腔调,越来越多人开始以赏识角度叫他“阿岱”。

如今这称呼频繁出现在港岛深夜的不同场合里,有了奉承之意。他再也不是那个一度被视作仅靠祖荫立足、需要“唐小少爷”在身边才能站稳的软脚虾。当人们重新打量这个年轻人,过多的关注和试探,反而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岁末的维港,被华丽灯饰与冷硬霓虹照得如梦如幻。空气喧嚣,渗着海岸沿线冬夜特有的湿黏冷意。李璟岱就那样孤零零站着,站在太平山顶别院的落地窗巨幕前。

窗外灯火照进他的眼,却照不进更深处。他只是反复点亮手机屏幕。冷白的光一次次映亮他微蹙的眉间,直到一条新讯息跳出来。

【落地。等行李。冷。饿。】

四个词,好像把那个人理直气壮的鲜活气息直接推到他面前。

怕碰坏一个易碎的梦,他指尖轻触屏幕,然后收起手机,拿起外套。当手掌握住冷而硬的方向盘,掌心里突兀地生起热汗。

宾利疾驰于夜色,很快驶入机场快线的灯河,副驾上静静躺着一只被灯河照亮的保温食盒,热气在盒盖边缘凝成细小的水珠,和他掌心里的汗很像。

几月未见。那个总是梦见的身影出现时,李璟岱的目光不出所料无声定格。

唐晏顷似乎瘦了些,下颌线变得更加利落,整个人却仍就蓬勃明亮。他站在推着行李车的人旁边,四下张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捕捉到车窗后的李璟岱,倏然被霓虹点亮,像骤然落满星河碎钻,漾开生动又耀眼的笑意。

“又带司机?”李璟岱下车帮忙拉开后排车门,同时眼睛飘向后头去放行李箱的人。

唐晏顷埋首钻进车里:“万一睡不着嘛。”

车内有了一股干净凛冽的寒气,混着少年身上特有的清浅气息,李璟岱没再说话。

唐晏顷嗅到食物味道,眼睛又亮了几分。

“还是你贴心!”他满足地喟叹,尾音微扬。脱下手套的指尖灵巧得很,轻松拈起一只饺子送入口中。

温热的香气在车里漫开,冲淡寒意。他吃得眯起眼,像只被顺毛抚摸的狐狸幼崽,浑身散发极易感知的快乐。

“口袋里装着你的筷。”

李璟岱调高空调,热风拂过两人之间。

他从后视镜瞄那司机,听到专心吃饺子的唐晏顷含糊不清地说:“你去开车吧,我跟我朋友说会儿话。”

宾利驶往海港方向,李璟岱同唐晏顷坐在后排。

身边的人好忙,又要吃饺子,又要讲话。他不禁扬起嘴角:“你先吃完。”

定的这家餐厅有个露台,玻璃幕墙外,便是港岛最美的夜景。

露台上人潮汹涌,香槟气泡与热闹人声互相搅合。欢呼与倒计时如奔腾的潮水涌来,烟花从墨色天际轰然炸开,金紫银红,以一种近乎野蛮的绚烂,投映在黑色海面,碎光不假人手自动形成一片流动的繁星。

唐晏顷看得极专注,眼里盛满绽裂的光点,嘴角是毫不掩饰的笑,他不时扯扯李璟岱的袖子,指向特别绚烂的某一处。

“岱岱!快看那!烟花比去年的更亮!”他微微向前探身,倚在栏杆上。盛大背景之下,他的身影夺目璀璨,浑身好似散发着全情投入的热烈。

李璟岱站在他侧后方,隔半步。

这个位置能将唐晏顷所有鲜活表情收于眼底,也能替他挡开身后拥挤的人流,隔绝掉那些酒味与陌生香水味。李璟岱的目光很少投向美轮美奂的夜空,更多流连在唐晏顷被流光拂过的耳尖和那双激动之下微张的唇。

视线里,少年突然回眸,在世纪交替的倒计时里,用嘴咬开钢笔笔帽,牵起他的手。

手背痒意持续到倒计时结束,沿岸欢呼声爆发,天幕亮如白昼的霎那间,他看清手背上的字。

是一行诗。

【共欢新故岁,迎送一宵中。】

人群忽然在一次特别盛大的连环绽放中,向前涌动。李璟岱只觉得手背被猛撞了一下,再抬头,从观赏烟花到现在一直被他牢牢锁在视线范围内的发光体,竟已卷进人潮漩涡,瞬间吞没于混乱的光影之间。

“阿晏!”

他的喊声被嘈杂声捂掉了,不知道唐晏顷有没有听见,他只看到那跳跃的浅咖色在攒动的人影缝隙中一闪,旋即彻底消失。

李璟岱不顾礼仪猛地拨开身前的人潮,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沉稳。

冬夜湿冷的空气裹上来,可他额角渗出细汗,目光如鹰急切扫视,搜寻那个总是带笑的身影。周遭喧嚣在此时又急促骤退,只余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时间被慢放,每一秒都因焦灼搜寻而拉得很长。

不知具体过了多久,终于,在露台另一端半掩于阴影的立柱旁,他重新看到了他。唐晏顷正微微踮脚,视线四处探寻,鼻尖冻得微红,脸上带着点被推挤后的茫然,不是惊慌,甚至还有点新鲜,像只迷路却仍好奇的小鹿。

李璟岱撞开最后几人冲过去,一把死死攥住那截手腕。力道极大,指节绷紧,带出难以自控的轻颤。

唐晏顷被他拽得转身,先是一怔。待看清李璟岱脸上那副罕见的惊惶与失而复得的紧绷,他眼中的诧异褪尽,转而漾开一丝玩味,嘴角弯起对方熟悉的弧度。

“岱岱,”他声音清亮,夹杂着戏谑,奇异地穿透了周遭震耳喧嚣声,“你慌什么?”

李璟岱听出他语气里有发现趣事的得意,深吸一口气,冷空气抽入肺腑。他攥紧那只手腕,喉结滚动,竟一时失声。

唐晏顷低头看自己被箍出印子来的手腕,再抬眼时,那玩味更深了。

“难不成,你怕我丢了?”他微微歪了一下头,语气轻快得像在讲什么无关紧要的笑话,“暑假你送我那只足钏还有印象么?偷偷在里面藏带定位功能的传导器,也是怕我丢了?”

李璟岱的耳根在夜色与光影遮掩下,不易察觉地泛了红。

当时做得隐秘,最终没抵过天意,足钏被损坏丢掉了,暗藏里面的传感器也发挥余热救了唐晏顷一命。他并不觉得可惜,只是因为秘密被拆穿和旧事被重提而感到慌张。

见他不回答,唐晏顷牵住了他的衣摆。

他抿紧唇,仓促地避开那太过直白透亮的目光,望向被夜晚航灯点亮的海面,声音低到他以为能被洒下来的汽笛长鸣盖过:“只是以防万一……我怕找不到你。”

“是么?监视我?”唐晏顷挑眉,非但不退,反而凑近一步。温热气息拂过李璟岱的下颌,琥珀闪着光,“不过……看在你是因为‘不想找不到我’的份上,那就算啦。”

又一朵巨大的金色葵花在夜空绽开,绚烂光芒瞬间照亮李璟岱脸上近乎呆滞的愕然。那些他精心构筑的冷静,所有深埋的情意,被对方以一种轻飘调侃的方式轻易揭穿,却又似乎在全盘接纳。

太小了。

唐晏顷还只是个刚到青春期的懵懂孩子,他想。

他更紧更固执地握牢那只手腕,哑声重复:“我不想找不到你。”

最盛大的烟花绽放在唐晏顷带笑的眼睛里,他没有挣脱禁锢,反而指尖微动,轻轻回握了一下李璟岱冰凉的手指。

“知道啦。”

后来的烟花,李璟岱看得心不在焉。掌心那截手腕的微凉和那一下回握,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回到别院已经是后半夜。

寒露深重,庭院植物叶尖凝着冷珠。李璟岱扫过那些过冬的生命体,视线重归换好睡衣的唐晏顷。他以为唐晏顷会立刻睡下,却看到人径直走进书房。

书桌上的台灯亮起,少年神态专注,动手铺开大幅绘图纸,拿出制图工具,周身跳跃着找到新奇玩具般的期待。

“你先睡。”唐晏顷头也不抬地挥手,语气压不住雀跃,“我有点东西要弄。”

李璟岱没打扰。

他静立门外,廊灯昏暗。

透过门缝,他看暖光下唐晏顷时而蹙眉思索,时而豁然开朗,时而得意抿唇,以及最后快速落笔的侧影。

铅笔划过纸面传出沙沙声,清晰持续,夹杂少年偶尔无意识哼出的小调,一字一句,刮在李璟岱的心膜上。那全情投入的飞扬神采,比任何烟花都更令他移不开视线。

直到天光微熹,东方既白,沙沙声与哼唱才渐渐歇下。

窗外的维港褪尽狂欢,浸在蓝灰色的晨霾中。只有书房里的台灯,亮了一夜。

李璟岱彻夜未眠。清晨,他将蒸好松茸水晶饺放到对坐的位置,配温好的牛奶。

唐晏顷下楼时脸上带着熬夜的淡倦,睫下有些阴影,但眼睛里盛着初阳般的骄傲。

他将一卷图纸塞进李璟岱怀里:“喏,我连夜绘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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