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岱展开图纸。
是一套西装设计稿,线条流畅精准,风格现代利落与传统含蓄精妙融合,每一处细节都恰到好处地契合身形。
在图旁备注区,用极细的笔尖标注着几个看似装饰的细节。
一枚空心纽扣的内部结构,腰带扣内侧的微小凹槽,旁注微型传导器的嵌入与触发方式,严谨如工程图纸,却透着唐晏顷天马行空的巧思。
这是什么意思呢?
李璟岱心里冒出来某种猜测,但他不敢确信这个猜测是真的。他定在原地,像还没有学会如何正确发音吐字的初生婴儿,张了张嘴,怎么也问不出口。
“这里。”唐晏顷指给他看那几处细节,“还有这里。我觉得会比较符合我的行为习惯。当然啦,你要是喜欢的话,也可以要求我将定位追踪固定放在某个地方……”
少年的神态十分专注,但仍带有活泼的成分,清晨的阳光映亮他侧颜,李璟岱痴痴望着他看了半晌,直到被他轻轻拍了拍手背。
“你怎么还走神?没睡醒?”
李璟岱的身体优于头脑率先做出反应,他几乎来不及思考就反手握住了唐晏顷伸来拍他的那只手。
骨骼纤细,指尖温热。
西装设计图“哗啦”垂下去一面,在他们身边晃了晃。
“可……可以吗?”李璟岱的唇已经颤得不行。
唐晏顷调皮地眨眨左眼:“可以肯定是可以,不过要看我心情,谁知道我到时候会不会听你的?也许你让我放在腰带扣里面,我却偏偏要放进纽扣。”
“不是!”李璟岱将唐晏顷的手握得更紧,他太紧张,完全忘记了控制住自己的肢体行为,“我是说,你给我这个特权,让我随时可以……可以找到你,对吗?”
室内忽然变得出奇的安静。
不知道哪里来的微风,温柔轻抚着绷直的神经。
“对。”唐晏顷挑起眉:“你弄疼我了。”
李璟岱蓦地松手,慌慌张张道:“对……对不住。”
“裁缝找你在瑞士那边常用的那位,料子我库里有块不错的,回头寄来。”唐晏顷得到解放,绕开他坐到餐桌前,慢吞吞喝掉半杯温牛奶,抬眼看他时眉间才舒展,笑容明亮得意,再次肯定:“给你特权。这样以后不论我在哪儿,你都能找到我。放心了吧?我不会丢的。”
话语中的张扬与孩子气,与行为本身的沉重,形成奇特对比。
李璟岱后知后觉,如获至宝,低头端详设计图,指腹都在兴奋颤抖,摩挲图纸上那些隐晦却甜蜜的设计。
唐晏顷盯着他,拿起一个松茸水晶饺咬下,眯起眼笑。
这是唐晏顷一整夜的心思。
李璟岱看着这份将他无法言说的不安悉数接纳并予以独特回应的“礼物”,胸腔被某种沉重滚烫的东西填满,涨得发酸。
他耗尽心力的航线、仓储、冰冷商业版图,在这一刻失去了那些漫漫长路上喘不过气的重量,因为那些都远不及眼前这份图纸,可以说相当微不足道,或者说,是眼前这个愿意给他偏爱的人,过于深刻。
唐晏顷吃完早饭擦手:“饺子好吃,但别再给我做了呀,吃多就腻啦!还有牛奶,很腥。下次换点别的花样?”
窗外的晨光彻底驱散了夜霾,维港海面在新年第一天,碧波荡漾。
李璟岱耳边有风声,掀起窗帘后飘来的,他听见自己说:“好。那下次,是什么时候?”
唐晏顷好像在这里等着他似的,起身挑眉:“下个月我生日,你还来么?”
他望进那双含笑的桃花眼,从琥珀光里清晰看见里面渺小的自己,和那些日以继夜满溢的期待。
他没有任何犹豫。
“来。”
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他们总是在分开前计划下一次见面,做下一个新的约定。
唐晏顷并不知道这对李璟岱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许他只是少年心性,因自小两家世交的关系才同李璟岱要好。又或许他的思想过于超前,以至于身边其他同龄玩伴都没有李璟岱那么懂他,才格外珍惜。
李璟岱没有去猜唐晏顷怎么想,他更专注于每次相见,期盼着每个约定。
很显然,B城暑假之后,他们又都和从前有所不同了。
除了固定的寒暑假期以外,唐晏顷会抓住机会突然造访,而李璟岱在忙碌的生活琐碎里挤油渣似的拼命挤出空闲。
烟花汇演结束,新的一岁伊始。第一套西装紧锣密鼓进入制作工序,靠航线获得的可观收益,直接支撑起李璟岱脱离家族外那份欧洲版图的前期布局。
有唐晏顷这颗定心丸,他不再惧怕任何社交场合,很快学会了从容应对,出入各种商宴将自己打磨圆滑。称呼的变更已经无关痛痒,甚至连庆功宴上郭兴带着儿子郭少来敬酒,他也能在沈钰的期盼目光里笑着配合。只是席上众人不知,将来这个他们曾从不屑转变为接纳的年轻后生,将来会走到让他们望尘莫及的位置上去。
事实上,连李璟岱自己也没想那么长远,此时他的心里有着一笔很明确的账。
工作是工作,私怨是私怨,他不会因为私怨影响工作,私怨仍旧要报,无非静候良机。
他始终保持着表面那份静止,在港岛一众世家看不见的地方,穿行黑暗等天光大亮,在李氏唐氏不会发现的角落,缓慢蓄势等春芽破开土壤。
他满怀期待,一心往前。
只为唐晏顷敲门光临。
转眼就到三月,纽约的雨,冷得不识时务,稀稀拉拉捶打着摩天楼的玻璃幕墙,将都市的繁华浸泡成一片模糊的呜咽。
李璟岱扯松领带,步履匆匆迈出李氏家族北美总部的旋转门。
谈判持续了整整三十六个小时,唇枪舌剑,最终以对方签署那份苛刻的并购协议告终。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岁末维港的烟花与书房透出的暖光,被时空分别成遥远朦胧的背景。
原本他不应该出现在纽约,他应该拿着批假单子回内陆,去给唐晏顷过十四周岁的生日。
就在临出发前,他却接到李照烨的指令,赋税谈判离了他叫人不放心,要求他亲自参与这场谈判,导致直接错过时间。紧急召来的越洋电话杀光所有赴约的可能,他只来得及让李粟送去他准备的礼物。
极简的卡片,隔离污染的防护箱,一块可用于航天材料研发的稀有金属锭。
他不知道唐晏顷拿到礼物却看不到他人时会是什么表情,对方的回复是一个很苍白【哦】字,后面跟了个小小的笑脸符号,再无下文。
已经想好怎么赔罪,并构思了千字检讨,李璟岱再拿出手机的时候,却发现情况有变。
他瞪大眼睛盯着手机屏幕,确保自己没有看错。
屏幕上,属于唐晏顷的那个光点,静止在几个街区外的现代艺术馆前。
已是闭馆时间。
未读消息静静躺在收件箱里,他戳开看,竟是唐晏顷说要到纽约看展,也许等他忙完,他们能简短地见上一面。
劳斯莱斯无声滑入雨幕,李璟岱的心跳比引擎更沉闷。凭定位找到确切位置时,他的呼吸蓦地一滞。
艺术馆空旷的入口处,唐晏顷就那样站在雨里。
细密的雨丝将少年柔顺的头发淋得深透,软塌塌地贴在额角鬓边。他穿着单薄的卫衣,仰着头,怔怔望着艺术馆外墙巨幅的《星月夜》海报,仿佛仍在凝视画作本身。
雨水顺着他清晰利落的下颌线滑落,洇湿了肩头。然而,他整个人却在灰蒙的雨幕中奇异般地发着光。
不是维港烟花折射的绚烂,而是一种由内而外的专注与明亮,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像是吸收了所有阴霾的天光,燃烧着纯粹到撼人心魄的洞察之火。
李璟岱推开车门,抓起黑伞疾步过去。
伞面倾斜,隔开冰冷的雨,但并未遮挡那团火焰,只给出一片阴影,笼罩住仰头的少年。
唐晏顷陷入某种李璟岱无法捕捉的深思,他陪着他站了十几分钟。十几分钟后,唐晏顷回神,视线从海报上剥离,转向李璟岱。
“你忙完了?”他语气轻快,好似他们不是站在纽约冬日的冷雨里,而是在阳光明媚的咖啡厅。
心情不错,这意味着李璟岱那发自肺腑的千字检讨还未拿出,就已顿失用武之地。
他的目光扫过他湿透的衣衫,眉头微蹙,顾不上致歉,而是问唐晏顷:“怎么不进去等?或者找个地方避雨。”
“刚出来没多久,忘了时间。”唐晏顷满不在乎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随即猛地抓住李璟岱举着伞的手腕。
指尖冰凉,裹满了雨水的湿意,力道却很大。另一只手冲出伞面,指向那幅巨大的海报。
“岱岱,我看到它了,真迹!”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清亮地穿透雨声,唇角扬着满足,“我以前只觉得它很美,很有趣,但刚才!我好像……好像摸到了它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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