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感觉身下的云层渐渐散开,周身被脚踏实地的踏实感裹束,整个人从半空缈缈云间落入锦缎棉被之上,一颗心都松弛下来。
她的思绪却还停留在那年十里洋场的鬓影衣香中……她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杀邱澜峰,受人之托,必要忠人之事。民国时的她,结识了一群有思想的进步青年,他们因国事耽之以忧,她大受感动,决心帮助这群进步的青年学生。其时军阀割据,民不聊生,邱澜峰据东南地利,在旧军阀中势力雄厚,进步青年因其与列强勾结,欲杀之以报国。云梦不忍年轻的生命涉险,便揽下这本不关己的事。
她盯住了邱澜峰,几欲试探,接近得这样顺利。
那时她如何能知,邱澜峰的出现、一切,都是为她。
子弹穿透他的腹腔,云梦却见他眼中平波无澜,连一丝错愕都不曾掠起。而后,她便被邱澜峰的侍从官带走,一朝入帅府,成了名流显贵圈中的传奇。
再后来的事,连她都觉得是在做梦。邱澜峰待她极好,好得不真实。他望她时,眼中流转着雾似的痴迷,他能容忍云梦所有的任性以及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他身居高位,权势滔天,身边从无红粉,仿佛心底那位置,与生而来是为云梦留的。
云梦在帅府住了很久。邱澜峰从不强人所难,迫她就范。
她欲杀他,他却不计前事,捧出了自己的心。
差一点,差一点,她几乎就要跌进去,做一回活生生的人。
但她不能。
她告诉邱澜峰,此生她对一人动过心,便只此一人可动心。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对大帅,只有负歉。天下好女子何其多,大帅尽可择一人,成全自己的心。
她说这话的时候,邱澜峰柔柔看她,道,我也如此,她一时未听明白,阳光在眉梢跃动,闪了邱澜峰的眼,他极认真:我此生只对一人动过心……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云梦怔忡,暖煦的阳光劈头盖脸地砸下,她的心却蓦地抖了一下。
千年前的光阴回溯,有人负了她,她却不可变心。
那些曾经的美好、温暖都是真实存在的,她不可变心。
** ** **
云梦的眼角缓缓滑出了泪,似有人将她的意识拽住,拖入深渊……她醒不来,却能听见床前有人在说话。
是邱澜峰的声音。
“不见……胡娇娇,这件事,我会处理。”
“邱少,”胡娇娇的声音颇为忧心,“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但是……邱少,云姑娘伤到了要害,东洋医生都说没得救了,你不试下偏门法子,时间越拖……云姑娘可就过去了!”
邱澜峰明显顿了一下,似在权衡,声音比刚才更低沉:“胡娇娇,那道士来路不明,你怎知他的膏方有用?”
“哎!邱少啊邱少!”胡娇娇一跺脚,“再犹豫,你的美人就没命了!反正你我都不是人,咱们索性敞开了说!邱少,我们都不是人,所以深知世上能人异士何其多,各种法术玄异出现在这世道都不甚奇怪,对不?那道士手中的膏方确能治百病,有起死回生之效,这个,他在我面前耍弄过,我倒是不疑心的!邱少在犹豫什么呢?那道士应有所求,才肯施以膏方,与云姑娘用用,先救了人再说嘛!”
“胡娇娇,”邱澜峰转过身来,“你可知那道士手里的膏方乃何物制成?”
“这……这不是龟壳兽骨吗?总之……名贵药材是少不得要加的!他不肯尽说,我也没窥视之心,毕竟人家祖传药方,哪能轻易说出来呢?”
邱澜峰略犹豫,道:“名贵倒是名贵,只是来路不正。”
“唉你管他正不正呢!邱少,我狐家人做事从来就没正过,你不也看我挺顺眼么?先救了云姑娘再说!”胡娇娇自己都没察觉,不知何时,自己对云梦的安危如此关切。可能与邱澜峰相处日久,深知云梦在邱澜峰心中的地位,云梦活着,邱澜峰才不致伤心欲绝,再怎么说,邱澜峰都是她胡娇娇的救命恩人嘛!
“那道士……不知勾结了何方妖异,方得此阴毒方子,”邱澜峰苦笑,“他能找上你,由你牵线,当然有所求。但是……我即便身死,也不会用这阴损之术。”
“邱少,你知他的来路?”胡娇娇惊讶,她知道邱澜峰神通广大,但不知他究竟有多少的神通,竟不用掐算,仿佛了然一切。
“他那膏方,以神物入药,自然有奇效。”邱澜峰叹了一口气,也不瞒胡娇娇:“是麒麟……乃有秘术,剥麒麟之皮,削其麟甲,捣之入药,此药有奇效……麒麟在神话记载中,乃应龙之后,是吉祥瑞兽,主太平、长寿,那道士声称此膏方能救小梦的性命,他非胡言,确有其事。”
胡娇娇吓得声音都在颤:“这……这这……邱少,你说的麒麟……是我想的那个麒……麟……吗?”
“天上地下,能有几个麒麟?”
胡娇娇吓得两眼一翻,差点昏死过去。那可是麒麟啊!……麒麟!她们狐家人在山野之间修行千百年,所见者不过也是些靠着日辉月华修行的精怪,麒麟这种活在传说里外挂全开的瑞兽,她们这些地上小妖是见也见不着的。
谁能困住麒麟,剥其皮,削其甲呢?开玩笑呢吧!
“邱少,那……麒麟……怎么会……变成了……”
“那是它的劫数,”邱澜峰一叹,“它出不来,我若有余力,倒能助它,只是眼下……”
眼下,他只是原身的一片分/身,滞留在此的时间有限,麒麟的事,怕是管不了了。
胡娇娇想着那个主动寻上她的道士,不觉毛骨悚然,那老道竟有能力束缚麒麟?那得多邪门啊!这种人,她胡娇娇可千万不能惹。
胡娇娇走时,邱澜峰仍没有半分动摇,他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他不可能去找那邪门的老道求那副邪门的膏方,自然,在胡娇娇的眼里,邱澜峰等同于放弃了一条救云梦命的路子。
但是,云梦还是活了下来。
胡娇娇再见到邱澜峰时,他行销骨瘦,元气大伤,她不知邱澜峰是用什么法子保住了云梦的性命,但想必折耗甚多,损及本体。
她惊讶于邱澜峰的神通,亦惊讶于他对云梦的情深。邱澜峰有如此之能,因何对一凡人死心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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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书房背阴的角落里,落日余晖透过门窗罅隙嵌在他脸上,勾勒出浓淡不一的阴影。他举着手中的物件,近乎痴迷地看。
那是一枚胭脂扣,玉雕粉琢,很是精致。
在这个时代,初次见到云梦,他见她仍是从前的模样,但眼神不似当年,有了些沧桑的痕迹,那一晚,她主动接近,与他共舞,很带着些刻意接近的目的,他知道,但心里还是高兴。他揽着她的腰,滑入舞池,低垂的眼细细打量她,隔了那么久的时光,她终于又一次,站在他的眼前。
她刻意接近,要杀他,这些他都知道。但是他死不了,子弹出膛,就像打在棉絮上,他退后,捂着“伤口”,心里想,不若带她走,往后日日能看见她。这次出来,不知能留多久,他不想浪费时间,一刻也不行。
他的侍从官带走了小梦,他一个人,坐在方才小梦坐过的地方,点燃一支雪茄,一吐,烟雾迷离。
他忽然发现,小梦落下了一件物什,他拿起,仔细端详,深觑,仿佛看尽了这些年小梦独自一人的岁月。那是一枚胭脂扣,白玉雕成,做工极好,他握起,轻轻地摩挲。
他不在的日子,这枚胭脂扣,不知陪了小梦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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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邱澜峰将胭脂扣掩在手心里,“进来,”他没有看向屋外,这个时候的脚步声,他很清楚是谁的,“人审得怎么样了?”
副官站在雕花窗下,敬了个军礼:“大帅,查清楚了,全招了,是赵熙的人,姓赵的心狠手辣,打仗打不过,就来阴的!大帅要是出点什么事,他就可以浑水摸鱼抢地盘了!”
副官恨得牙痒,姓赵的惯会玩阴的,险让他得逞。
邱澜峰不言不语,指腹轻轻摩挲着下巴,似在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才抬头,微一笑:“你信吗?”
副官有些诧异:“大帅?”
“赵熙的人,……那目标应该是我,如果你是赵熙,会派个连对家是谁都搞不清的人来杀我吗?”
“大帅,那……”副官眼前一亮。
“带路,”邱澜峰站起来,“我想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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