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水袖流云,罗衣溢彩,甘佟凌的扮相极好,一双眼睛脉脉如一汪水,涟漪中映着眼前人的影子,一撞,漾成了一抹含羞的晕红。她戏嗓一开,满座喝彩,今日这出,唱的是她的成名作《金玉奴》,甫开场,便获叫好声连连。
今天的戏与往日不同,甘佟凌眼中沁出一片柔软来,邱澜峰坐在底下正中间的位置,眼睛怔怔望着台上,已然身入其境。邱澜峰也是与从前不同的,最近这些日子,他跑得勤,时常来捧场,戏罢,还会与她相谈,点评一二,不似从前,虽爱她的戏,但人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她知道邱澜峰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只她知道。那是压在她心头的一个秘密。
如今这样,便很好。她会守着这个秘密,就这样快乐地过下去。
毕竟,从前求之不得的,现在正向她靠近,她很快就能抓住了,抓住他的心。让她丢,不舍得啊。
一抬头,邱澜峰正痴迷地望着戏台,他的侧颜如崇山,刀刻斧凿,棱角分明,真是好看,甘佟凌想到了一个词,“丰神俊朗”,他可担此赞誉。
她的唇角渐渐勾起一抹微笑,心里如沁了蜜一样甜。
戏将收场,邱澜峰那边却有了与往常不一样的动静,戏场的灯照在他脸上,宛如从他眼中投了一枚星子,有着攫人心魄的动人。
他的眼睛痴望着戏台,仿佛魂都被吸引住了。忽有那么一瞬,眸光一闪,似有什么东西把他的神思拽回了现实。
甘佟凌注意到,他的副官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便抬起了头,略忖半刻,起身欲走。
但下一刻,便犹豫了,又安心坐了回去,吩咐副官几句,没过一会儿,副官便领了陈林过来,甘佟凌自然听不到他同师哥陈林说了些什么,心中有些着急,但人身在戏台,不可分神,她是唱出了名的角儿,自然懂戏比天大的道理。
犹是忍着,只盼这出戏快快结束。
她看见邱澜峰起身了,目光掠过戏台,在触到她的瞬间,含着笑意点了点头,然后才缓步离开。
应是有什么急事吧……甘佟凌心里微暖,邱澜峰待她的态度真的变了,即便有急事离开,也顾着她的情绪,不像从前,目不旁视,径直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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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戏,甘佟凌在后台卸妆,一干师兄弟们齐来恭贺,外头喝彩声不绝,一见凌皇,再无旁的念想。她的《金玉奴》唱得又好又叫座,非此唯一原因,近来邱澜峰待她的态度有了极大转变,大家伙也瞧在眼里,都道甘佟凌这回是真要飞上枝头了,故此着实捧着。
众人散去,陈林在一旁默不吭声,甘佟凌对镜戴上一枚翡翠玉珠耳环,瞧了镜中的陈林一眼:“师哥,你怎么啦?有话同我说?”
即便陈林不来,她也是要去找他的,她很想知道,邱澜峰临走时与陈林说了些什么。
“佟凌……你,你……还见那道士吗?”陈林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劲。
乍听这话,甘佟凌紧张得一颤,她四下环顾,见没人注意这边,才稍稍安心,压低了声音:“嘘,师哥,你轻点!”
陈林靠近:“师妹,你觉得妥当吗?邱澜峰总有一天会发现的!”
甘佟凌睫毛微颤:“你别说啦师哥,我现在觉得很快乐……他……他对我挺好的……越来越好……”
“越来越好?”陈林有些激动,压抑着自己的声音:“怎么越来越好?你吃那种东西来迷惑他,他早晚知道真相!他……他还会对你越来越好吗?”
“师哥!”
陈林叹了一口气,缓和了语气:“佟凌,师哥也是为你好,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这种旁门左道,能惑人一时,不能惑人一世,他早晚会知道的!到时东窗事发,他会怨你,看不起你!”
这些道理,她不是没想过,但是……她尝过了邱澜峰的日渐温柔、体贴,再也过不回从前了。
能过一时是一时。她上了瘾,早已抽身不得。
甘佟凌回神,问道:“对了师哥,他方才走,与你说了几句话,他有什么交代吗?”
陈林道:“他倒确是变了不少,”只说了这一句,便看向甘佟凌,略犹豫了下,仍如实相告,“他走前交代我,好好与你解释,他有急事,实在留不得。等处理了手头的事,再回来与你赔罪……”陈林低声嘟囔:“他从前不这样啊,一贯的冷心肠,说走就走。”
从前放在他心尖上的,只有云梦一个。
他正自琢磨,忽听甘佟凌的声音轻轻响起,那声音里,带了微淡的欣喜:“师哥你瞧,他真的变了很多,他现在多好啊……什么都想着我……”
陈林兀自一叹,眼中笼上了一层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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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只简单拣了几件衣裳,裹了个轻便的包袱,邱澜峰送她的首饰衣物一概没带,本想这么悄悄地离开,但又觉不妥,邱澜峰平时待她不薄,她便是不告而别,也该留封书信,让他知道自己一切安好,省得他挂心。
也是该走了。毕竟邱澜峰确凿在她身上用过心,如今身边旧人已归,她再杵在这儿,不是平给人添心病么?
她留了封书信,交给丫鬟小满,嘱咐她转交大帅,一切办妥,终于舒了口气。
从此她可安身,他也可安心。两不相见,落得清爽。
云梦没有离开辉州城,在辉州停留了这么久,对这座城一草一木,颇有些感情。她走在人流中,随处逛逛。邱澜峰治下的辉州,治安很好,街景繁华,百姓过得着实不错,能在这乱世中,有一隅安寝,有一顿饱餐,已然很奢侈。
云梦走进了一间绸缎庄,这间铺子邱澜峰曾带她来过,辉州城最好的苏缎、最时新的料子总在这儿最先上货。
铺面并不大,掩在老街林荫路后,它的邻居都是百年老字号,面儿旧,里子厚。
云梦也不知为何想来这儿,可能潜意识中,想扯几米好缎子,做件能看得过去的旗袍,游于人间的每一个日子都能精致、悦己,就如同遇见邱澜峰的那个夜,她要杀他,却仍不忘优雅。
又或者,这里还停留着邱澜峰的气息。
她失神地走进去,尤在想心事,并未察觉身周的异样。
周围静得出奇。
往常就算客少,店里清净,那也不会像今日这般,静得仿佛时间都静止了,没有一丝儿人声。
云梦终于觉出了异样。
灰蒙蒙的地砖仿佛飘着尘,繁复的花纹一路延伸,如在地上铺了一块毡毯,无人踏过,只有阳光下的微尘循着地砖纹路起舞。
她低头,微尘一路舞到靠窗位置的茶桌下,光斑在军靴锃亮的皮面上跃动。她数着,一,二,三……好几双靴子……心蓦地便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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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澜峰一身戎装,坐在茶桌边正对她的位子,身边站着几名尉官,军姿挺拔。他看着她,目光幽深如湖,云梦探不明这眼神中藏着什么意味,她退了退,折身准备离开。
他没有发话,身边的尉官却仿佛领会了他的心思,一个眼神,门边守着的两名士兵便迅速阖了门。
她站住。当时开了小差,竟未察觉门口多了两名士兵。
“小梦,”他站了起来,仿佛过了很久,才道,“你要离开我?”
这声音中倒透着抹哀思,听着像对她还有一丝留恋。但云梦不解,他对她的感情倒不像假,可一人,真的可以同时爱两个女子吗?亦觉愧疚,对赵馨馨充满了愧疚。
“在府上叨扰许久,我是该走了,”她脑子尚清醒,回答得不卑不亢,“这么多日子来,多谢大帅照料,云梦……不胜感激。”
“小梦,你要去哪?”
她要去哪儿?是啊,她去哪儿呢?活了这么久,活得自己都感到厌烦,天为庐地为席,哪儿都是家,又哪儿都不是家。
“去……去寻我朋友,去他们那儿……”
她活了那么久,总能攒下些朋友吧?
“小梦,你可当我是朋友?我这儿,你随便住到几时,随便叨扰……”他顿了顿,也不顾忌那么多下属在场,直言:“我……不甚欢喜。”
不甚欢喜……云梦头疼,你不甚欢喜又有何用?大家同是女子,心里很明白,你府上的姑娘怕是会不甚焦躁。
“大帅好意我心领了,云梦实不该再打扰。”她拒绝得很坚决。
邱澜峰眉峰微攒,缓了缓,声音温柔中带一丝沙哑:“小梦,再给我一次机会,再有一次,如果你要走,我绝不阻拦。”
再给我一次机会……他的语气竟有些卑微,她忽然便想起了邱澜峰曾对她说过,小梦,我来这里,是因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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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得知云梦出走的消息,他便知其中必有缘故,派了副官去证实自己的猜测,副官来回话,小梦离开前见过赵馨馨,他便将事情前因后果猜了七八分,但他并未戳破,只道:“小梦,这许多年,我孑然一身,若然想要找别的女子,早成家了。我与除你之外的旁人,全无瓜葛,此心可昭日月。”
云梦不言声。
他走近,轻声又道:“你上回不是要去锦巷看戏么?你说想见见甘佟凌姑娘,等得了空我们便去……”
是啊,她想见见甘佟凌。
她还没有回应,邱澜峰又道:“我近来与她走得颇近,外面多有流言,但实非如此。小梦,我在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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