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忌闻言颇有动容,他几近花甲之年,连年征战,归家后只此一女长伴膝下。然他思虑后捋须沉叹道:“瑾儿,为父最为疼你,又何尝不愿见你得觅良缘?奈何、奈何王家实在得势,虞氏不得不攀附以求自保啊!瑾儿,为官之道远比上阵杀敌要难得多,天子已将虞氏视为肉钉骨刺,连番打压,倘若这时再不寻求依附,下场只会和南氏一样,自毁长城!”
“是,王氏明摆着专横跋扈、欺人太甚,竟让我虞忌的掌珠配他家那破了相的庶子,为父亦心如刀绞啊!可是瑾儿,权势就是这样,拜高踩低、时运千变。今日你不嫁王氏庶子借其荫护,明日虞家就有可能被欲加之罪赤族罚没,那个时候,只怕等待你的早已不是殷实人家的公子,而是、而是……”
他不忍说下去,虞瑾早已痛心疾首。她性情本坚,急怒攻心之下竟被逼出泪来,颤声道:“父亲并非只有一位嫡女,虞愔自小被养在别苑,力乏体弱不能上阵御敌,难道虞氏在庙堂门阀之上的疆场她也要躲避一辈子吗?虞家供养她,她又为虞家做出了什么?”
虞忌哑言,再三寻思女儿的话,“瑾儿的意思,是让虞愔替嫁?”
虞瑾含泪点头。
虞忌沉思,事情已渐渐柳暗花明,他终究艰难颔首:“也好,着人去安排罢。”
*
晨间王珠从王府回来,进门见两个丫头在拾掇门楹上的字联。
她见那幅联子上写的是“满眼山河,一腔君国。”字是好字,联底亦朱红洒金,但怎生看怎生寥落。不及王氏门庭里,楹联朱灯随处可见,欢声笑语亦处处可闻。
怔了半晌,方发觉寂寥的不是联子,而是偌大的南府突遭变故人去楼空。明明严冬已去,暖春将至,这座府院却似被长久封冻在苦寒里,声息全无。
她抚了抚鬓间花钿,指腹所至是端髻严妆,通身华服绮裘一丝不苟,然垂目见海棠零落、梨枝枯瘦,似乎那些执意为世家高门所保持的荣华,也终有凋朽的一天。
南思昨夜习瑟,今晨晏起方于闺阁中洗漱梳妆。出得门来,见母亲空对残雪落红兀自惆怅,便打发了侍女,走下阶来执起母亲的手。
王珠指间箍着一枚鹌鹑卵大的翡翠戒指,让南思柔细的小手一阵摩挲:“母亲这是到王家去了?”
“是啊。”王珠说。
“时逢多事之秋,世家间更是杯弓蛇影,母亲还当与思儿留于府中,善自珍重。”南思说着轻抚母亲的手:“思儿陪着母亲。”
世家间草木皆兵的境况王珠如何不知,她道:“思儿,你父亲身在狱中,一连三日,也不知吃的好不好、穿的暖不暖?狱中是否阴寒、饭食是否馊坏,他……可罹刑伤?”
她愈说愈见凄惶,几欲啼泣:“思儿,他是那样清贵的人,祖上三代入仕,阀阅深厚,何曾遭过这样的罪!北寺狱不让罪眷探监,我至今也不知他、他……”说罢抬手抹泪。“音儿也一连数日宿宫不归,母亲身边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你说,我不登门去求母家,又能做什么呢!”
说到此处王珠情绪激动:“往日我回母家,哪次不是仆从如云,倒履相迎。这回,无非是南家倒了,家主暂鞫于狱中,我那亲兄长竟以中书之遵避而不见。就连嬛儿,素来最是温柔敦厚,现如今也端出嫡小姐的身段儿,不认她这姑母姑丈了!”
南思静静听着,她虽然只有十四岁,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她说:“母亲去求那王氏,岂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即便今时他能扶我、助我,来日亦能覆我、灭我,南氏文举登科而获显用,自当爱惜文人清骨。王氏不肯相帮倒也还好,若是王氏假我以木枝,那才当真是叫我南氏折节,断送爹爹和哥哥在朝中的苦心经营,来日南姓子弟又有何颜面复立于文士清流之行?”
“南氏已到垂危之际,不破不立,进一步是龙潭虎穴,退一步是万丈深渊。然不动好过错动,稍有差池则可能万劫不复,能让南氏再次站起来的绝没有旁人,只有南氏自己。哥哥一人在禁庭竭力转圜,母亲和思儿一定要相信哥哥,虽身为罪眷,也应一力看护好南氏庭园、园中的一草一木。爹爹身陷囹圄,朝中三日却封锁消息,想必此案犹在审理当中,尚无定论,母亲不必太过担忧。”
王珠心绪尚不能安,只一味紧握小女儿的手。相信南钰、相信南氏,她自然是深信不疑的,否则她不会顶着没顶的惧怕,在这风雨飘摇、广厦将倾之际如哀鸿辗转,徘徊不去。
她与南思立于中庭,几名厮役火急火燎地奔过来,禀告主母道:“宫里来人了,此刻将南府围的铁桶也似,说是接陛下口谕,要将阖府抄没收监!”
王珠大惊,一息尚存的那点侥幸也宣告破灭,眼前顿时天旋地转,她几欲昏厥。
南思勉力扶住母亲,但瞳孔涣散、将至极限。耳畔已闻撞木撞门之声,一下下隆声震天,如在催命。朱门外朝廷命官高声大喊:“南氏罪眷开门!北寺狱奉旨查没,抗旨等同叛君!南氏罪眷速速将门户敞开!”
南思和王珠浑身颤抖,府内下人更是早已惊慌失措乱成一片。慌乱之际,南思紧紧扣住母亲的手,颤声说:“母亲,万不能开门,开门等同于南氏认罪伏诛,再等等,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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