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鹤几乎是被架着上楼的。
小侍女退下的一瞬间，琴鹤艰难地抓住了她僵硬的手指，没想到轻轻一用力，就听见“咯吱”一声，骨头之间碰撞出令人发麻的残响。
“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朝九的人？”
“老爷还在七楼等着呢，快去。”
小侍女冷冷道，声音断断续续拼凑在一起，所有重音都不在该有的位置上，“爷”字咬得太重，“去”字说得太轻，仿佛舌头被人断成了几截，吞吐不清。
那种感觉太过诡异，琴鹤下意识收回手，却透过阁楼小窗的月色猛地看清了侍女乌漆漆的瞳仁，两颗眼珠子正在眼眶中不规则地打转，脸白得像死人擦了粉。
“……”
琴鹤心头猛地一震，一把推开了侍女，明明怕到了极点却根本喊不出来。
恐惧把一切都堵在了喉咙眼里，他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快逃！
“去呀，去呀。”小侍女还在催促，齿缝里不断蹦出奇怪的音节。
琴鹤感觉四肢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他发软的脚正拼命地往上爬，上面就是三楼。
三楼，又会出现什么？
琴鹤有些不敢细想了，此时此刻他甚至连一件蔽体的衣服都还未穿上。那个老爷究竟是什么人，朝九会在这栋楼里吗，他脑子已经乱成了浆糊，然而越乱，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更是杂沓而至。
琴鹤修为不高，不过堪堪炼气期，可不该连几个侍女都挣不开。
进了钱府以后，什么好像都不管用了，一层一层模糊的、灰雾一样的东西包裹着他，把他的气海里灵力死死封印住，一丝都泻不出来。
他还不知道，这东西名叫瘴气，低阶修士和普通人根本看不见，却是滋养魔修的好东西。
死人越多，瘴气越重。
死相越惨，瘴气越厚。
钱府，早已经是一个被瘴气包裹的魔窝了。
神烨与琴鹤的状况完全相反。
从进入钱府开始，神烨的神魂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舒服，整个人好像浸泡在热水澡里一样，源源不断的充沛力量正在聚集汇入他的身体，之前的虚弱几乎一扫而空。
他在这里待的愈久，身体就恢复的愈快。
听见琴鹤还在问侍女见没见过什么人，神烨便想笑，觉得这人果然有些傻得可爱。刚才那一堆里，分明就没一个活人，偏偏只有琴鹤一点也看不出。
那些东西不过是用骨头包裹着人皮，用气吹起来的尸偶。它们只会按照主人事先的吩咐办事，根本没有脑子和思想。
什么都不可能从它们嘴里问出来。
说起来，这些小玩意，最先还是神烨从前在九幽之都闲来无事做着玩的。那时候界山上经常有被猎杀致死的动物尸骨散落在乱葬岗，他一时兴起便利用这些零零碎碎穿成了尸偶。
因为这事，还被师父训斥了许久，说他不安正道，倒好钻营这些奇技淫巧。
如今看来，用起尸偶得心应手的倒是大有人在。
不用动物，改成人皮人骨以后，尸偶似乎精致了不少，不仅力气奇大，还能做一些简单的指令。
什么人这样喜欢他留下的东西？
神烨心觉有趣，敢这么不长眼，一声不吭擅自把他的东西改了就用，杀了这么多人，造了这么多尸偶，全然没有半分忌惮，是不是当真以为他已经死了？
三楼的纸灯忽闪忽闪，不似二楼那般亮堂。
风一吹，灯就熄了。
琴鹤走着走着，差点被绊倒，再一看，地上似乎是件衣服。
他弯腰捡起来披在身上，阁窗的月光落在腰上，隐隐映出被掐红的指痕，很快又被袍子覆了去，看不见了。
这一层楼似乎没有人。
他饶了一圈，前面出现一个楼梯口，他扶着扶手，隐约觉得这应该是通往四层的路。
不想四层早已有人在那里候着了。
那是个束发的削瘦男人，面带微笑，神情温柔，见琴鹤来了便开了门。
“老爷要的鲜货来了。”
男人说话带着吴侬软音，生得模样端正，笑时却有种腻死人的味道，嘴巴一翘，便勾得下巴上那颗朱红小痣一跳。
琴鹤：“你……”
他张了张唇，想起方才那个侍女眼珠打转的可怕模样，把喉咙里的话又咽了回去，将嘴抿成一条线，仿佛任人宰割般地安静下来。
神烨懒懒想道：倒是见到活人了，怎的又不问了。
男人领着琴鹤走进门，四楼的烛火是昏黄的，暖暖的，屋内沁着一股蜜般的芬芳。
倏地，琴鹤脸色一变。
他在灯下看清了自己身上胡乱披着的长袍，青衣银袖，领子绣着几瓣玉色竹叶，分明是小九走时穿的那件。
为什么这件衣服会被随便扔在地上弃若敝屣，难道，难道他已经……死了？
可分明还没到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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