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柒月初壹·误会

孟倾湘没想到,这鬼生前的夙愿,竟是找到他父亲,帮自己逃出生天。

但他又如何能办到?除非那父亲也成了鬼,他再去“偶遇”一趟。

孟倾湘心眼虽实,总不至于蠢到上赶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

“我知此事非常难办!”许聆云看出孟倾湘的拒绝之意,连忙道,“如今世道不太平,炮火连天,大师有顾虑也是应当,只是……我实无他人可托付了……此事若成,家父必有重谢,还望大师伸出援手!”

孟倾湘连忙摆手,“不不不,真不是报酬的问题……”

“不瞒大师说,我此次是遭小人暗算才被困此处,家人全然不知,若他们知晓,我必不可能被这小小的协管司困住。”

许聆云怕孟倾湘不信,连忙将家底和盘托出,“托祖上荫福,家父在上海滩有数家工厂,虽非富甲一方,但在上海商会,哪怕是金陵方面都有些人脉与脸面,我小叔更是新沪日报的总编辑,报社虽小,在舆论场上也有一席之地。若明刀明枪,他们必不敢动我!"

"但那小人……他居然策动我的好友,将我骗来湖南,并切断我对外联系的一切方式,将我囚禁起来……”

许聆云越说越激动,眼角的红晕逐渐蔓延至整个眼眶,隐忍不甘的目光透过薄薄的水雾投射出来,看得孟倾湘心底一酸。

“孟大师,请您帮帮我。”

许聆云一生刚直,无法对一个外人卑躬屈膝,只能笨拙地以情动人,试图唤起眼前人的恻隐之心。

孟倾湘欲言又止,内心剧烈地挣扎了一番,末了,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抬眼,直视着许聆云恳求的眼神。

“对不起,我办不到。”孟倾湘坦白。

许聆云燃着希望的心迅速灰败了下去,他垂着眼,有些不甘地追问,“是因为战争,还是酬劳方面……”

“不,都不是。”

孟倾湘摇摇头,他大可随便撒个谎逃之夭夭,但听完眼前人的遭遇,又不可遏制地为他惋惜。

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小少爷被猛不丁逮进牢里,暗无天日地活着,又无知无觉地死了……他若再欺瞒他,那这一缕留在人间的魂魄,怕是在绝望与等待中苦苦挣扎,永生永世不得轮回了。

“是我做不到。”孟倾湘叹了口气,“不是不肯,是真的做不到。”

“因为我所处的时代,是公元2015年,距离你所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将近70年了……”

孟倾湘终是将事实说了出来,冒着被厉鬼一口吞了的危险,战战兢兢道,“许先生,如果我没猜错,你已经……死了很久了……”

孟倾湘说完,身体不由自主向后撤了一步,方才一腔孤勇把事实和盘托出,他到底是有点后怕。

但许聆云比他想象得更为镇定,他先是皱着眉疑惑地打量了孟倾湘数眼,嘴唇一张一翕,欲言又止,复又很轻地叹了口气,露出一个失落的眼神。

"大师何须用这样拙劣的借口蒙我?如若不肯,便不肯罢,我自个儿再去想想办法。"

孟倾湘一听,顿时头大如斗,声音也抬高了八度,"我没骗你,现在真的是2015年,不信你看?"

他手忙脚乱掏出手机打开主界面,一个斗大的日期出现在界面上方,他把手机举起来向许聆云展示,许聆云漫不经心地一瞥,目光顿时被那方神奇的小铁板吸引。

这块铁板小巧玲珑,盈盈一掌可握,上面流光似锦,色彩繁复,竟比虹口的霓虹灯还绚烂。

许聆云看得眼睛发直,嘴唇微张,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动了一下,几乎忍不住想去掂一掂那小东西。

"喏,现在你信了吧~我真的来自2015年!”

孟倾湘收回手机,环视一周随便指了个方位,向许聆云解释道,“我现在居住的这个房间,是由湘西协管司改造而来的民宿,民宿你知道吗?就是……就是旅馆,招待所,宾馆!反正就是让人暂时歇脚的地儿,早就已经不是监狱了。"

许聆云顺着孟倾湘的手指向周遭看去,越看越狐疑不已,他回身看向孟倾湘,轻蹙眉头问,"你说你身处旅馆?可是……"

"为何我看到的,依然是协管司的009号房?"

·

"你,你看不到我这边?"

孟倾湘这才意识到俩人鸡同鸭讲的根本原因——他们都以为在自己房间里看到了对方,于是产生警备,相互驱逐。

可如果他们都不曾离开过这间房,也不曾离开过自己的时代呢?

孟倾湘即刻回头张望,确认民宿还是那个民宿,自己的行李还散落在角落。

他怔愣片刻,脑内疯狂闪过各种可能性,突然产生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

如若许聆云说的是实话,他也确确实实不是鬼,那么……

穿越了?

不对,不是他们穿越,而是他们所处的时空莫名连通了……像是之前看科幻电影看到的,平行时空在某一个位置,重叠了……

孟倾湘换了个思路,重新审视整件事情的经过,越想越肯定自己的猜想。

他抬眼将许聆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直到看到崭新的木地板上,虚虚地映着许聆云的半个影子。

操,误会大了。

孟倾湘重重舒了一口气,悬在心里的恐惧至此才彻底放下,脱力地退到床边瘫坐了下来。

他一坐,身下的一小块床沿便显现在许聆云眼中,许聆云好奇地看着这一幕,面上却只能装出一副无动于衷。

"那什么,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孟倾湘摆摆手,"哥们儿,你找个地方坐,别杵在那了。"

"哎哟我一直以为你是鬼,给我吓得腿都软了,你让我缓缓。"

许聆云挑眉,从容地走了过来,犹豫片刻后在孟倾湘身旁找了个位置落座,手端正摆好,一副“我倒要看看你又在玩什么花头”的姿态,好整以暇看着孟倾湘。

孟倾湘知道许聆云被他的态度弄得无所适从,心里也有些愧疚,打了两三遍腹稿才敢开口,"是这样的,你……听说过……平行时空吗?"

许聆云若有所思,在脑海中搜寻半晌才斟酌着答复,"恕许某才疏学浅,从未听闻。"

"啊,不怪你不怪你,这个太超前了……”

孟倾湘自己也不是理科生,科普对他而言还是太难了,于是他努力组织语言,用相对简单的方式解释道,“平行时空大概意思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看似只有一个,但实际上却有无数个。”

“这些世界之间虽然互不干扰,独立发展,但一些事情总会走向相同的结局,也就是说……在这无数个世界里,可能会产生多个相似的世界。”

“于是在你的世界里,1987年可能会诞生一个「孟倾湘」,但这个「孟倾湘」跟现在坐在这的我不是同一个人;而我的世界也可能存在一个「许聆云」,或许现在还活着,却与你无关,也不会影响你的生活。"

"就像两条平行线,”孟倾湘用两根手指比划道,“一般情况下不会互相影响,但有一天,这两条线'咵嚓"一下,叠在一起了,而且还叠得不太规律,让来自21世纪的我遇到了来自四十年代的你。”

“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孟倾湘又比手势又做动作,一通解释下来已是浑身大汗,这些道听途说的半吊子知识他自己理解起来都费劲,更别提解释给别人听。

但许聆云虽然全程皱着眉头在听,却没有露出半分不耐的神色,他自我消化了一小会儿,尝试着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所以,我们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未来,只是机缘巧合与我偶遇,对么?"

"对,对对对,BINGO!你实在是太聪明了!"

孟倾湘恨不得跳上去给许聆云一个拥抱,如果他不是gay,而许聆云也不是他的取向狙击的话。

许聆云淡淡地勾了勾唇,神情似有一阵恍惚,但孟倾湘丝毫没察觉,自顾自往下解释道,"所以你不是鬼,我也不是,但我真的没法隔着一个世界替你去传话,我也……非常遗憾……”

“大师既是无法做到,又何谈遗憾,是聆云强人所难了。”

许聆云嘴上虽客套着,神情却并未表现出释然,只一味勾着唇角,但那笑也并不真心,连孟倾湘这么实诚的人都看出来了。

孟倾湘疑惑地盯了他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是不是不相信我?"

哎,不是,哥们儿你不是听懂了吗?"孟倾湘有些着急,再次掏出手机,"我真没骗你,你不是都看到我手机上的日历了吗?"

许聆云眼神淡漠地看向那块铁板,又瞥了眼心急火燎的孟倾湘,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揭穿”他。

半晌,他很轻地叹了口气,悠悠道,"我唤孟先生作「大师」,先生不曾否认;先生又通晓洋人科学,一副新潮做派……”

“若我没猜错,孟先生应是个留洋归来大戏法师吧。"

"啊?什么玩意儿……**师?"

孟倾湘彻底凌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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