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包子吵醒的。
我明明记得自己关了静音,包子不知道又背着我隐藏了什么开关,我一睁眼就看到了一张顶着白毛的脸。
他摆出乖巧友好的人工智能表情,坐在我的位子上叼着汽油棒棒糖:“林先生早上好,希望我们没有时差。”
我没好气道:“干什么?”
“没事哦。”包子荡着双腿,“想您了,您什么时候回来?”
我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的人工智能竟然隔着几亿光年骚扰我:“…你新添了些什么毛病?”
包子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棒棒糖,有汽油、电子、矿石、杀虫剂等多种口味:“最近实在是耗能太大了呀,林先生,人工智能也是很辛苦的。”
我的同情心不太常用,只能在精神上同情他一秒:“行了,有工作汇报,没有就别烦我。”
“我找到了一份克里曼斯先生的遗言。”
我不自觉的坐直了:“你在说什么?”
且不说白瑾是被唐北殷处置的,白小小当时和我在异次结界中,哪有设备让他泄露遗言?
包子目光清澈:“别相信任何人。”
我抬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不对。
那不是包子,是谁在对我说话?
谁在我离开后,篡改了他的部分数据?
“克里曼斯先生在被通缉之前就写过遗书,那年他十九岁。”包子调出屏幕,拿出缜密的理性,“我根据他和白小小后续与保密局的通讯信息模拟性格,计算修复了他二百六十一岁的遗言。”
可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理性解释。
“凭他的身体和心理状况本可以寿终正寝,即便他与人工智能之间出现了嫌隙,但他们离他们的目的都只有一步之遥,所以他的死亡是因为经历了一场离奇的战斗。”
“离奇到,他虽然知道自己做过的事难逃一死,但是没想到自己会因此自尽。”
“这种未知的自尽对我们人工智能来说像是一种可怕的病毒,迅烈、有效、但是毫无痛苦。您要小心。”
我读着他的证据和言语中暗藏的对我的关心,面上没有任何表示:“把最近半个月监视器的存储内容全部传给我。”
包子应下,咬着棒棒糖继续工作去了。
我切断了通讯联络,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解决唐北殷的问题,回到联盟。
完成我最后的职责。
我发呆的功夫,唐北殷端着食物推门而入。
“想什么呢?”
我惯会表现得像初级机器人一样缺乏情绪:“剩下几块神像碎片在哪?”
唐北殷换了一件干净的衬衫,仍是不好好扣扣子,发梢自然的垂下,漂亮的锁骨若隐若现。
他把餐盘放到一边,挽起袖子收拾桌上堆积的设备和碎纸。
“它们的化身乱七八糟的,不太好找。”唐北殷只是清理,对上面的信息只字不看,“小霁不喜欢这里吗?”
我攥拳,指甲嵌进肉里,声音毫无波澜:“我有必须要做的事,这是我和你…和他的约定。”
那是横亘百年,早已与我融为一体的刺;是我找不出借口的生命的意义。
唐北殷扭过头来,一只手臂撑着桌面,笑意如盛夏晨光中穿行树林的清风,干净、鲜艳、但有些凉:“他可真是个坏人。”
他问:“你想杀了他吗?”
我沉默的看着他。
他没等我的回答,理所当然的继续道:“我帮你。”
我沉声道:“闭嘴。”
我和唐北殷之间有几句不可说的禁词,仿佛我们说了那些话之后就会一语成谶。
唐北殷痛快地服了软,好脾气的哄我吃饭。
我没什么食欲,只是碍于唐北殷的一脸期待,把一盘子不知道是什么的焦糊糊都吃了。
唐北殷的惊讶和小心翼翼是发自内心的:“还可以吗?他们都说我做的东西狗都不吃。”
我对食物有一种自己都不清楚极限的高接受度,就算吃完后有点反胃,还是忍住了:“是他们没品味。”
唐北殷似乎收获了什么意外之喜,从背后抱住我,下巴在我头发上乱蹭:“小霁,嘿嘿…”
我想起他昨天微醺时受了八百辈子气的隐忍模样,还有现在这大型猫科动物一样粘人行为,怀疑道:这货真的是天枢首领吗?
没等我动手,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季景叙声音清朗:“老大,我弟让我给你送东西。”
唐北殷去开了门。
季景叙看到我面前有个盘子,趁着唐北殷接东西的空向我这偷看。
唐北殷头也没抬:“吃了没?留下来吃点?”
我回头看他们,本以为季景叙很饿,在看我的早餐,谁知他是在看我是否还活着。
“不不不不,萝卜挺好的,败火!”季景叙偷偷竖起拇指给了我一个肯定的赞赏,而后连连拒绝,以宁死不屈的气势退出房间,“老大您慢慢看,我先走了。”
唐北殷瞄他一眼,微笑着嘟囔了一句:“没品味。”
季景叙送来的是一本有些粗糙的画册,唐北殷光明正大地当着我的面翻看。
画面大多是黑白的,偶尔会有红色点出。
秦景安的画风非常灵动,但总体有些抽象,画面中没有多少具体的形象,但又好像每一根线条都有特定的意义。
唐北殷一边翻看,一边风轻云淡的对我解释:“景安能画出未来哦。”
我反复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
在我的印象中,那个在阳光下作画的少年,和季景叙长得一点也不像。
季景叙头发很短,身上带着沉迷数据数字的那种人所具备的理性。
他性格很好,但估计在研究问题的时候经常一根筋走到黑。
比起谷兴思,他少了几分明知世事的豁达,多了些严谨和固执。
他应该一直不算聪明的孩子,但一定是那种很努力、耐着性子熬夜计算的认真的人。
比起来,秦景安就是那种聪明调皮有灵气的孩子。
他容貌俊俏,红棕色的头发留成了将将可以扎起的长短。
平时的他沉静的性子中带着几分点到为止的轻率。而一旦他拿起了笔,就会陷入如深林般幽静的状态,仿佛已然将自己与世界隔绝开来。
他会在他的世界里看到真实未来吗?
唐北殷说:“景叙和景安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景叙的父亲死后,他的母亲嫁给了景安的父亲。景叙遗传了他的生父,景安遗传了他的生母,所以他们一点儿也不像。”
“景安在绘画方面特别有天赋,他能发现某个事物短暂的状态。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能力,是在画苹果的时候,意外画出了苹果里面的虫子。”
“后来,我把他领入天枢,他能凭借自己的能力画出其他人受伤或死亡的场景。明明只是对未来的预感,想劝对方小心行事,可人们对此很恐惧,认为景安的画里有某种诅咒。”
“景安因此遭受欺凌,百口莫辩。于是我索性帮他把能力伪装成了‘诅咒’,这样一来,‘咒画师’秦景安反倒声名大噪。”
唐北殷翻着画册,看的很仔细。
我好奇:“仅凭你的伪装,他就能成为‘最强的’吗?”
唐北殷说:“当然不可能。”
他翻到一页停了下来,推给我看。
画面似曾相识。
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巨大的柱形物体,它的中心被画框边缘的小飞船破了个大洞。
一个很小的红点如流星曳尾般从洞里掉了出来。
唐北殷指着红点:“这个是你哦。”
我看着这张画,莫名感觉自己被吸了进去,重新回到了被唐北殷带走那一天。
这次,我以别人的视角看到了完整的自己。
我当时似乎已经放弃了生机,没有表情的脸上带着麻木的解脱。
而一边的战舰上,唐北殷以肉眼可见的慌张跃入星空,如赌徒般扑向我坠下的轨迹。
九死不悔。
我被一阵强烈的忧虑猛地扯回现实,好像刚从梦中惊醒。
这个人的画里不只能看到未来,还能回顾过去所拥有的某些强烈情感。
我看着唐北殷,脊背发凉。
这是种何等傲慢的能力,无视时间、空间、人物,他凭寥寥数笔就能短暂的进入那个领域窥探某些很深的情感。
我想到了包子刚跟我说的有关白瑾的遗言:“白瑾是怎么死的?”
唐北殷的笑意有些冷淡:“自杀。”
包子竟然都说对了。
“自杀的原因是,他体会到了白小小的情感,看到了白小小为了救他而他开膛破肚…回想起了他们曾经的一切,还有白小小濒死之际与我的交易,对吗?”
“算是吧。”唐北殷看破了我的问题:“你想确定你的人工智能能计算出多少吧。”
“他能给出的结论应该都是正确的。”唐北殷继续翻着画册,我看到了秦景安送给白瑾那幅画的线稿,密密麻麻的线条的最底层,悬着一把形似十字架的锋利的银剑,“但是不用担心,只要有你在,他知道再多也没用。”
我知道包子相当于另一个我,他比我理性、智慧、长生,但他本质上并不好控制,因为他的一半心脏是我的。
唐北殷的话却让我没有理由的松了口气,仿佛他本就胜券在握——他有很多底牌,可能像秦景安那样的手下比比皆是。
我很庆幸,我们赢不了他们。
“好啦,看来第二块碎片就在这里。”
唐北殷停在了某一页,画中的场景熟悉又陌生。
他把画册挂到了一边,大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在阳光中回头冲着我笑。
我想起来了,画中的地方是我们初见的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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