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0 珠光宝气

唐北殷站在酒吧的门口引我入内的那一刻,现实与记忆重合了。

我恍惚间发现,四百年多过去了,唐北殷的容颜丝毫未变。

他走到前台,熟稔地点了一杯酒,坐在了高脚椅上。

我微微蹙眉,他又从柜子后面偷了一瓶没开封的白桃牛奶,插上吸管,讨好地递给我。

我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他开始假装很忙的和路过的旁人寒暄。

我第一次来这个地方,是因为同老师赌气。

曾经,只有在老师面前,我才可以短暂的显露情绪,因为我什么都瞒不过他。

我是联盟的怪物,而老师是联盟的创立者之一。他是算无遗策的天才,他几百年前为联盟写下的规划,大多至今仍在沿袭。

我不是他唯一的学生,但却是让他倾注心血最多的那个。

许是天妒,老师的身体很差,年少就失去了双腿。即便后续发展出了白银器官,他也拒绝治疗自己的残疾和病痛。

他命不久矣的时候,有人带着白银器官的授权令请我签字。当时的我没有实权,他们只是想通过我,获得老师的授权。

“白银器官不是终点。”老师坐在轮椅上,在昏暗的灯光下问我,“你觉得,人需要多少寿数才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我至今记得老师的笑容。

他的笑意很浅,仿佛不是对着任何人笑。它带着一种对什么都不在乎的病态纵容和微不可察的嘲弄,像黑暗深空对衰败行星的最后低语,他只是在同自己确定某些东西。

“等你赢了我那天,我给你通过这份协定的权力。”

老师当着我的面撕掉了那张法令:“目前看来,我们的时间都不算宽裕。”

我恨自己的无能。

我恨老师的固执和他对自己残忍。

老师病情越来越重,我开始频繁的听到他痛不欲生的呻吟。

在他每一个吐血不止的深夜,我都能看到他脸色惨白的坐在月下的玫瑰园中,握笔的手越来越无力。

可我知道,在虚幻中没人能赢他。

老师很久之前就告诉过我:酒精是种会让人变得奇怪的东西。

可我想失态一次,想让老师看到我的不成器,让他对我和联盟都放心不下。

而我在和唐北殷不明不白的第一次之后才知道,在老师眼里,我也好、联盟也罢,都从未值得他一瞥。

那次,短暂的兴奋后是不愿自制的愉悦和躁动。

嗯…也可能不全是酒的问题,而是唐北殷的问题。

想到这里,我看了看旁边正好没人,于是掰过唐北殷的下巴,一巴掌扇了过去:“就是你给我下药来着?”

唐北殷可怜兮兮地往后躲,嘀咕道:“就知道这一下肯定少不了…这么记仇…”

“那是什么药来着?”我抓着他的头发,恶狠狠的俯视着他,“我也懒得记这个仇了,再拿出来一颗,咱就一笔勾销。”

端酒过来的人几乎尖叫的赶了过来:“放开唐北大人——”

唐北殷抬手制止住他:“没事儿。”

他强颜欢笑的看着我:“小霁,有事回家说好不好?”

我对着调酒师招手,让他把酒拿过来。

他颤颤巍巍地疤玻璃杯放在我的手上,神色有些慌张。

我就着灯光看那杯酒,冰块在暖色的灯下泛着剔透的光。

我与老师不同,就像我允许谢灵与我不同。

我永远达不到老师的高度,也看不到他眼中的众生模样。

我很庆幸自己在遇到老师之前,被某人赋予了一定的意义和价值。那个人直接给了我没有过程的答案,而我始终信以为真、从未迷惘。

我唤他的名字:“唐北殷。”

“我在。”

唐北殷不动声色地扣住我的腰,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把我揽在怀中,让我坐在他的腿上。

“还故意激我,我很蠢吗?”我晃着酒杯,送到他的嘴边,“来,第二颗在这里吧,喝了它,你我旧账一笔勾销。”

唐北殷干咳一声,缩回手,想接过酒杯狡辩,但我怼着他的嘴,没松手。

我掐住他的脖子让他闭嘴,尽量温柔的看着他:“喝不喝?”

唐北殷咽了口吐沫,笑得不知悔改。

我看着心烦,一口含住酒,扣着他的脑袋喂了过去。

唐北殷的手颤了一下,他忽然发狠地掐我的腰,舌头不老实地探出。

我微微眯眼,一只腿抵在在他腿间,向后扯他的头发,逼让他把酒咽下。

调酒师早就溜之大吉,顺便好心的锁了门,腾出无人打搅的现场。

空旷的酒吧只有我和唐北殷两个人,他的手无意识地紧紧护着我。

空气中弥漫起**的气息,这对我来说陌生又新鲜。

唐北殷在同我抵抗,我有些窒息,但不肯让步。

终是唐北殷服了软,他咽下酒,一把推开我。残余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淌下,矜贵又**。

他看着呼吸急促的我,气笑了:“小疯子…谁教你的?”

我平复了呼吸,上前用指尖轻抚他的脸,轻声道:“唐北大人不喜欢吗?”

唐北殷没说话,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我坐回座位,用手指搅动酒杯里残余的冰块:“这次这颗药是什么意思?”

唐北殷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饶了我吧。”

“我对你的信任从来都是豪赌。”我拄着脸,偏头观察他的药效,“让我猜猜这场赌局里都有什么吧。”

唐北殷的皮肤开始微微发红,他舔了舔嘴唇,故作镇定地解开了一粒扣子。

“我看不懂秦景安的画,所以那幅画的寓意你可以随意编改。我早上对你说完你才开始提到神像的事,而秦景安的画是一早交给你的,这说明你们昨晚聚会的内容与神像没多少关系,那应该是天枢对后续的安排。”

“这里根本没有第二块碎片,你把我拉到这来的目的…”我盯着他,“天枢出什么事了?”

唐北殷用指腹转着纽扣玩:“小事。”

“需要你亲自下场布局的小事?”我指尖的冰化了一块,“你想把我扣在这避险,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唐北殷没忍住,又解下一颗扣子,语速快了些:“星际人类的大决议官,一手建立了联盟军事体系和规则条例。你有对空间站核心系统的绝对控制权,暗中培养了联盟舰队最强杀器。”

我抬眼看他,他悻悻蹭了蹭鼻子。

原来是这回事。

谷兴思曾说,天枢本来需要我的目的是,让我帮助训练天枢的星际舰队。

这个地方在唐北殷的庇护下没有过度依赖科技,但部分人还有飞出天外的愿望。

这种愿望藏在狂热的战意之中,曾经被联盟通缉的人像白瑾一样,因为种种原因有了各种不同于初心的想法。

所有能逃走的通缉犯,就算没见过我,也都曾刻意躲避过我。

或许在他们眼里,大决议官是联盟的底色。或者说,他们认为,大决议官是像人工智能一样,可以操控、胁迫、篡改的东西。

唐北殷为了我出山,反而更确定了我的价值——看啊,大决议官把首领大人惊动了,谁能拿下大决议官,谁就能站到首领身边。

他们越浮躁,就会越对唐北殷这个不算理智的行为视而不见。

其实,如果唐北殷需要的是“大决议官”,他没必要在这个时机亲力亲为。

他作为首领,大可以坐在幕后,看着天枢内斗的同时,派出几个有能力的手下把大决议官控制住,无论哪个时机动手,都随随便便就可以制衡整个组织。

可他没有。

因为唐北殷需要的是林霁。

而如果没有唐北殷,林霁也没那么容易被天枢带走。

我嘲讽道:“所以你是怎么想的?你不希望我帮助你们?”

唐北殷轻敲桌子,似乎在发泄什么:“我无所谓。”

他贴近了我,挑眉道:“所以我在你眼中就只是通缉犯头子咯?”

我眨眨眼睛:“可是你也从来没有好好做过自我介绍。”

“可我知无不答,没对你说过半句虚言。”

我惊讶于他的强词夺理:“你怪我没问?”

“啧,不对…”他摇摇头,好像思路变得有些混乱,“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可是不能打扰你。”

唐北殷说着,眼神渐渐从纨绔变得非常深沉。

原来那颗不知道具体效果是什么的药,没有让他增添什么额外的欲求,反而揭开了他温文尔雅的一角,让我看到了他身后隐约铺陈满地的断刀。

假面之下的他一身镣铐,沉浮在深不见底的海渊中。锈迹斑斑的锁链断又复来,如不死不休的活物,缠着他、攀附他。

我恍惚间看到了唐北殷衣衫褴褛的站在雷光之中,隔着百年前遮蔽过我的那棵树和六月飞雪,凝望着我的目光悲伤又愧疚。

那天我一直坐在树下,而他倔强的扛着雷刑一步不离,满身伤痕也挡不住他对一切居高临下的贵气。

如今,他的目光穿过了四百多年的岁月,变得释然。

可是这种释然并非妥协,而是另一种更加傲慢的轻蔑。

这就是他的“我无所谓”。

我忍不住向唐北殷伸出手。

我摸着他的脸,我的神明温热又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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