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北殷问我,是怎么发现那颗药的。
我用手指贴着杯壁,看最后一块冰融化成水:“恐惧和敬畏是有区别的。”
“敬畏你的人会非常信任你,他不会害我、也不会在面对我时产生恐惧。谷兴思和季景叙都是,在确定你的要求后,即使心有余悸,还是会尝试着对我减轻敌意。”
唐北殷笑眯眯的看着我:“那就好,看来露馅的不是我。”
我听到了远处传来一阵枪声,我在唐北殷为我粉饰的太平中悠然喝着牛奶。
我生来就是站在刀尖上的恶徒,可唐北殷偏偏把我当成易碎的汤圆,小心翼翼地把我盛在碗里,当我从来都是清清白白的模样。
我轻掐他的脸:“你以后不许对别人那么笑。”
他眸含醉意,握上我的手。
他的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被恰到好处的克制一掩,欲说还休。
枪声似乎持续了很久,他耍赖的依偎在我怀里,不知是装醉还是真上了药劲。
他捉着我的手放在胸口,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缓缓的、几乎没什么生命力。
唐北殷说:“第二块碎片确实在这附近,但我不能动它。”
我问:“那我可以吗?”
唐北殷摇头:“太危险了。等景安处理完天枢的问题,我们先去找其他的碎片。”
我有些意外他的用人之策:“你让秦景安处理那个烂摊子?”
唐北殷对我眨了眨眼睛:“因为训练战舰的馊主意就是他出的,他要为此负责。”
我:“…”
那个画家…怎么这么要命。
“他把画册交给我,也是赔罪的一部分。”唐北殷对自己手下的安危没有丝毫担忧,“我把他的能力训练出来之后,他的能力触碰到我就会发生反噬,所以他很少会给我画。”
“所以秦景安现在没用能力在战斗?”
唐北殷没否认:“他是聪明人,事态的关键估计已经预知得差不多了。”
我心生好奇,不知道他为什么对小画家有些残忍:“他不要帮手,故意把季景叙支开来找你,也是你的意思?”
唐北殷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这可与我无关。”
“景安主动求我帮他瞒着他哥的。景叙对机械的喜爱不亚于白瑾,所以景安为了支持哥哥的喜好,利用我的偏爱一步步往上爬。天枢的智能端很少的,他在获得权限开启智能端设备的同时,一直在保护景叙免受天枢内部的纷扰。”
唐北殷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我清楚的看到了他仁慈外表下的恩威并施。
我嘀咕了句:“真狡猾。”
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向那边看去,只见谷兴思脸上沾着血,表情很严肃。
“老大!开门!”
唐北殷不为所动,白皙的脖子就在我的手边,好像无比脆弱。
“老大——!”谷兴思一咬牙,转向了我,“林先生,景安对你多有冒犯,你想怎么罚,把他带回来处置就好。”
唐北殷的皮肤有些泛红,他闭着眼似乎在克制着什么,并非装聋作哑。
我知道他有意为了我为难秦景安。那个画家如今落得了求援的局面,唐北殷看似不在意,其实仍然对他的本领很信任。
这种信任非常微妙,是种介于训导与放任之间的器重。
我不方便说什么,抬眼对上了谷兴思焦灼的目光。
谷兴思隔着玻璃门,冷静的看着我:“大决议官,以您的规则,景安该死吗?”
我把唐北殷的头靠在椅背,走到了门口,直视着他。
“既然你跟我谈规则,我倒是有问题想先问问你。”我几乎抛开了立场,向谷兴思发问:“你是不折不扣的星际人、联盟煞费心血培养出来的学者,你为什么会归顺天枢?”
有那么一瞬间,空气安静了下来。谷兴思有些发懵的看着我,仿佛站在他眼前的不是大决议官,只是他和谢灵亦父亦兄的长辈。
我从他坚定又充满善意的眼神中,看到了谢灵与他“日久生情”的原因。
谷兴思是如此热烈的一个人,他正直又真挚、单纯又执着,他就那么愣头愣脑地闯进了谢灵一意孤行的命数中。
他愿她灿烂,而她临走前只想祝他自由。
这不合时宜的沉默被又一阵枪声打断,谷兴思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腾起的烟尘,言简意赅道:“因为虚幻。毁掉整个第一代星际人的虚幻病毒还存在。想利用那些病毒的人根本不知道它有多危险,晋凝他们都是骗子。”
“我本来以为你和他们一样...我以为谢灵是为了脱离你的管控才离开,但在联盟,我只是刚提了一句,你就让我闭嘴,还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我送出了空间站。”
谷兴思攥着拳,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因为您想留下真相的种子。”
我不知道他猜到了多少。
所谓的“真相”像一瓶瓶藏在罐子里的透明气体,我亲手在其中混入了无色无味的毒药,时间一长,连自己也忘了哪瓶真的无害。
谷兴思说:“像景安执意瞒着季哥一样,您也有些话还没准备好告诉唐北大人吧?”
我也怕忘记真相,我想我应该向他好好解释:关于谢灵没有宣之于口的话、第一代星际人的命运,还有虚幻灾难的一切。
但长年累月的习惯让我未经思索便藏起了自己,对他施压:“你在威胁我?”
谷兴思笑得羞赧,却如已攻克难关:“那就是我猜对了一部分,林先生。”
“求求您,请把景安的画给我。它在老大身边,景安根本没办法作战。”
他特地跑来,只是为了要秦景安的画?
我回眸看了眼唐北殷,他似乎挪动了下身体。
原来是这样。
都被他耍了啊。
唐北殷用这种方法逼出了谷兴思想对我说的话。
今天的战场应该也是半虚幻的,是对手下的一场考验。就算战火烧干了背景的溪流,虚幻结束后也不会有半棵树受伤。
季景叙在唐北殷的忽悠下开开心心的在后台把这场虚幻设计当玩具,秦景安也一如所愿,绝不会让哥哥看到自己的战斗。
而谷兴思刚回这边并不知道这里也会使用虚幻,还以为是真刀真枪的实战。他一边尽可能的为秦景安出谋划策,一边赶来确定唐北殷对秦景安的态度。
我按下了一边的开关,开了玻璃门,对谷兴思说:“画不在这。”
谷兴思与我四目相对,好像脑子有些过载:“那…”
唐北殷慵懒地坐了起来,一只胳膊搭着沙发,目光温和的落在谷兴思身后。
谷兴思扭头,不远处陆续有五彩的烟雾从云间出现。烟从附近的云中穿过,如轻纱般垂落,隐约在半空拼凑出了个狡黠的笑脸。
虚幻的残影在天空中慢慢消散,秦景安大获全胜。
谷兴思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显然松了一口气。
待烟雾脱离了云,一个男人一手拄着拐杖,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
“他妈的,秦景安那孙子下狠手——老大你管管啊!”
谷兴思听这声音就变了脸色,身体先脑子一步,在充分理解事情之前,挪站到了唐北殷身边。
来者正是昨天去医院截他,被秦景安吓唬跑了的人。
盛繁胳膊和腿上都缠着绷带,恶狠狠的瞪了谷兴思一眼,随后恭恭敬敬地在唐北殷身前屈膝跪下,再绝口不提自己的伤势:“老大,他保护不了秦景安。”
唐北殷淡淡的笑着:“但是景安能保护他。”
盛繁不甘心:“秦景安不是谁的保镖。”
唐北殷道耐心:“小谷来天枢的时间与你差不多,你防备他还不如防备景安。况且你也没打过景安不是吗?还有几个人能伤到景安?”
谷兴思这才听明白怎么回事,鬼鬼祟祟的从唐北殷背后一探头,对盛繁指指点点:“你丢不丢人?以前总跟景安吵,现在景安和我一起行动,你又不爽了。”
盛繁面对谷兴思时没有任何好态度:“昨天在病房前守着你的那个医生叫什么来着?我看你自己的事还没处理好呢,少管我。”
谷兴思被戳了脊梁骨,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的拖着长音学他:“少管我——”
他从唐北殷身后钻出来,得寸进尺地靠近了盛繁,又恰到好处的躲到了我身边,嘲讽道:“对对对,你的近战无人能敌,但全世界都知道你是个恐高的走地鸡。景安这场的空中布局,玩你跟玩耗子一样。”
盛繁手指捏的嘎嘣作响,只是碍于唐北殷在场不好发作:“所以你有什么用?秦景安要是真遇到危险,你负责哭着来找老大、或者你的大决议官求助?”
站在他面前的大决议官突然被提及,疑惑的看了唐北殷一眼。
看来他没告诉别人我的身份。
但是大决议官对自己的认知很准确,大决议官又不是离子炸弹,哪里需要就炸哪里,我真的打不过这人。
这位谷兴思口中的“走地鸡”是个看上去常年行走在危险中的人。
他目光警觉如鹰狼,只是眉目间透着正气,让他显得不那么凶暴。
他从前和秦景安合作时,应该能给秦景安提供足够的安全感。他负责前锋,秦景安负责全局和控场。
他也可以放心的把后背交给那位画家。只要秦景安的预知能力在,他就不用担心暗算和战局失控。
“这件事不要再说了,景安有其他的任务。”唐北殷懒懒的靠着沙发,“还有,今天的模拟战是小谷布的局。你和景安太熟悉了,谁也赢不了谁,而小谷回来到现在,只用了一晚就找到了你们两个的破绽。”
盛繁有些出乎意料,眉头紧锁。
知道他恐高的人那么多,可这么久以来,只有谷兴思设计他从高空摔了下去。
他回头看着“狗仗人势”的谷兴思,目光又落在了我身上。
他顿时明白了谷兴思在这场虚幻中的作用:如果没有唐北殷和我的“宽恕”,这场战斗的输赢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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