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确定唐北殷对我说的话有几分是真。
我并非怀疑他有意戏耍我,只是他所讲的故事里有几段难以自洽的逻辑。
谢灵离开谷兴思后,并没有回到空间站。
从我被弹劾,到我对议政员大开杀戒,期间十年,我再没有听到任何有关谢灵的音讯。
看来谷兴思说的没错,只有唐北殷能知道谢灵的消息。
喝完茶,唐北殷带着我回到了刚刚的实验室。
一楼的画室空无一人,而二楼的季景叙已经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在包子旁边接了一块屏幕,还修复好了包子脸上和身体上的裂痕。
唐北殷带走了一脸痴相的看着我的人工智能的季景叙,我坐到屏幕对面唤醒了包子。
“呀呀,林先生,好久不见。”
包子说着,保持着友善的微笑坐在屏幕那端,翻着资料,逐张图片发给我。
“联盟要求您尽快解决星理守则的后续问题,并对灵能组织做出解释。”
“警卫队对空间站受到的袭击做出了分析,申请向天枢施加惩罚。”
“技能型人工智能控诉持有者存在虐待行为,提起武器配备申请。”
“前地球防卫部部长申请调阅复查‘虚构’的资料。”
…
“LRa1753行星管理员发起了死亡申请。”
几个小时下来,天已经黑了,我头昏脑胀。
之前在空间站的时候,我的精神力可以直接匹配屏幕,不用我像现在这样盯着劣质的屏幕,还要忍受包子的音画不同步。
我看着不减反增的传输数据,包子贴心的提醒我休息。
我揉着眼角,不知这样累积下去多久才是个头:“继续。”
包子翻到了下一页:“议政中心花火小姐提交了辞职报告。”
花火?
女人的面孔出现在了我的脑海,我感到有些不安。
离开前我给她开了特赦权限,但我离空间站太远,难以及时察觉她的情况。
可我知道,只要她还是议政员,就没人能伤害她:“驳回。”
包子接收了我的答复,翻了一页。
我想了想,又翻了回去,对包子说:“在她身边安排好机甲卫,另外不要让任何人进入主监控室。”
“好的。”
工作枯燥无味,包子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我逐渐失去耐心,开始为难我的人工智能:“你能干就干,不能干把那破传声器给我拆了。”
包子有些委屈:“林先生,每次你身边出现那位人形非生命体的时候,我都要比原来耗电多七千倍才能识别到您。”
我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回头。
唐北殷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只是在角落里安静的坐着,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纸质书。
他打了个哈欠:“可以休息了吗,大决议官?”
月光穿过落地窗洒了一地,唐北殷就坐在如水般月芒的尽头。
他明明身在黑暗中,却好像那个拥有月亮的人。他的神情是如此的温柔,仿佛毫无保留的爱着烟火人间。
我坐在他对面,处理着满天飞的鸡毛,藏着满心乖戾,做着不得不做的“正义”。
我自行惭秽。
“没忙完?那我不吵你。”唐北殷合上书,冲我笑,“你今天没吃什么,要我给你弄点吃的吗?”
我呼出一口气:“不用,谢谢。”
唐北殷自觉的只听一半,把书放在腿上:“哦~吃点心还是吃面呢?”
我没说话。
自从有了语言那天,似乎就注定了语言的无力。
而我们善解人意的唐北大人,好像从我的沉默中读出了一些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的需求:“嗯,吃多了不好,我去拿点茶点来。”
“你…”
没等我说话,唐北殷活动着脖子离开了。
我气笑了,回过头看包子清晰了些许的画面。我恍惚间意识到,他从被制造出来的那天起就在尽职尽责的等待着我。
我有些好奇他的感受:“刚才你说,有个人工智能申请配备武器来着。”
包子一板一眼,除了那一头银发,处处都像极了乖巧的人类中学生:“根据联盟法规,可以配备武器的人工智能机器人不可以拥有智能;拥有智能的机器人,禁止携带任何可能对人类造成伤害的物质。您已经将那条申请驳回了,违背规则的机器人将遣送回厂更新程序。”
听着他的话,我想起了一个名叫“机器人守护协会”的星际组织。
顾名思义,那是由一群像喜欢猫猫狗狗一样喜欢机器人的人组成的。
他们对自己的人工智能产生了逾越的感情:有人将它们看作自己亲人的替身,有人以他们为唯一的伙伴,有人不计代价的将自己的失意寄托在它们身上。
人类和人工智能的矛盾是难以定性的,因为人类需要的智慧本就是一种武器。
他们的创始人曾经与自己的人工智能举办了一场震惊世界的盛大婚礼。
那场婚礼毫无疑问是禁忌的。
我听说,那对新人在婚礼现场冲破了十数队警察的围剿,从此销声匿迹。
他们大概同谢灵一样,曾受过唐北殷的庇护。
现在想想,如果唐北殷不是我的敌人,那他倒算个可靠的头子。
我发呆这会功夫,头子已经回来了。
他端了一盘我只在资料库中看过的枣花酥和小包子放到我的桌边,顺势拉了把椅子坐到我身边,丝毫不顾及包子废不废电。
他自然的翻起我手上屏幕里的文件:“想什么呢?”
许是因为夜深人静,我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心情平和的看着他的侧脸:“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唐北殷眨了眨眼,同我嬉皮笑脸:“真的想知道吗?那你亲我一口。”
我保持着还算礼貌的微笑。
联盟在上,包子作证。不是我脾气不好,是这货是真贱啊。
唐北殷似乎很欣赏我隐忍的模样,把枣花酥掰了一角喂给我。
我想让他滚,而他出其不意地托起我的下巴,两指强硬的塞了进来。
他神情带着笑意,动作却十分蛮横,好像在报复我白天打他那两下。
我一晃神,枣的甜香在口中散开,他不忘搞些小动作,抚着我的喉结,手指在我的脖子上滑动。
我发现这人…
就不能和他好好讲话。
我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推开,按在椅子上。
他双手被我按在扶手上,仍挑衅的看着我。
我仿佛被气的失了自制,咬牙切齿的按着他的头吻了下去。
椅子不大,唐北殷怕我掉下去,轻搂着我,任由我发狠的啮咬。
我又想起了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他那天。
那是我生来第一次感受到人类的体温和柔软。就是这张脸,让整个联盟找了百年,甚至连我也瞒了过去。
心中埋藏已久的心念开始阵痛,那些我在无休止的监视中不敢回想的感觉开始侵占我的头脑。
我在无数次想毁掉一切的时候想起他的声音,想起他的温柔。
我不舍得。
我想再见他一面,想起他的模样。
唐北殷。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几百年过去了,你为什么要再来招惹我?
我直到尝到血的腥甜才将他放开。
唐北殷用手背抹了下渗血的唇,还是嬉皮笑脸的模样:“宝贝儿,开个玩笑嘛,别气了。”
他恬不知耻:“嗯,小橘做的糕点味道还是不错的。”
我喘着气,脸色一沉。
好想把他这张脸撕下来,装在乖巧懂事的包子身上。
他赶在我动手前装了会乖:“天枢…或者说——我需要你,帮我找点东西。”
一边的的包子不知何时被屏蔽了,唐北殷有些肆无忌惮:“你留下的最后一尊神像碎成了五块,散布在星际四处,其中一块就在我们所在的星球上。”
神像?
那是谢灵的毕业论文。
谢灵说,那个无相的神像供奉的是一位无名的神。
有的神掌管财运便称财神,有的神掌管雷雨便称雷神。而“无名”的意思就是:这位神没什么专司的职责,有人供奉时便存在,没人记得便安然避世。
人们可以为他安置任何名号,若非极苦、无计可施,无人会特地拜他。
唐北殷找他做什么?
那尊神像应该被我扔到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是谁把它弄碎了?
我怀疑他的意图:“你兴师动众的把空间站打了个窟窿,就是让我帮你为了一块破石头?”
唐北殷就着月光,看自己手上的血迹,似乎在对我刚才的凶猛表现表示嘉奖:“被你留下的‘无名’已经成了最后的神灵,所以只要将他重新供奉,信仰就可以变成新的‘希望’。而希望可以颠覆联盟的统治。”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敢想象他竟然如此坦然的,对我一个刽子手说出自己的目的:“你还记得我是干什么的吗?”
“大决议官。”唐北殷微仰着头看我,他的视线仿佛穿过了时间,与多年前的我对视,“你效忠你的联盟,我挟持你做我的爱人。”
“找到了神像我就放你回去。在此之前,你可以好好利用我。”
“小霁,我找了你很多年。只是…”
唐北殷沉默了一下,眼里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愫:“你还不需要我。”
他所说的类似爱意的东西,像一寸寸融化的冰,像难以辨识最终形态的代码块。我看不到太远的地方。
我们所在的空间仿佛由一块透明屏障隔绝的两个世界,他看着我,可他在屏幕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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