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曼达眼睛一亮：“什么黑市？”
随即她的声音又低沉下来：“已经被拆解成碎片了么？”
索恩卖弄地摇摇头，指尖在数据板上一划，蓦地出现了一张照片。
是那条机械臂的各个角度细节图，底部赫然镌刻着安曼达在意识空间中看见的编号：D4-MX33A-SIS。
“就是这个。”安曼达眯起眼。
“这是机械臂流入仓储中心时，检验人员拍摄的细节图。”索恩点点头，“不过，这组细节图并没有拆分为零件，所以我推测，黑市人员实际上并没有拆解机械臂。”
安曼达的情绪昂扬了一刹，紧接着疑惑道：“为什么？义体拦截下来，不应该赶紧拆解了出售么？”
“你的思路可以去黑市当个初级人员了。但是，我个人根据经验的推测是，”索恩赞赏地看着安曼达，“这个型号的机械臂本身属于限量的特制品，带有的独立编号和内部识别芯片只有经过特殊处理才能完全清除，否则会触发内部系统警报，这就让黑市的拆解师不敢贸然拆解，只能希望有大客户来整体买走。”
“再者，这种特殊类型的义体，识别芯片在我们监察师的数据库中有记录备案，黑市系统在核验时应该检测到它为重点追踪品，一旦拆解销售，零件也容易被军方追查到源头，只能保存起来，等待技术进步。”
“所以你们其实掌握着黑市系统的数据，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监管里面的交易？”安曼达挑了挑眉。
“黑市也会交保护费么，”那双明亮的绿眼瞳，眸光灼灼地看向安曼达，“况且普天之下，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正价义体，请得起正规义体医生……你想让阳光照在人们身上，就要接受阴影的存在。”
她沉默了片刻，正色道：“告诉我黑市的位置。”
“你不会想去的，那个黑市里什么人都有。”
“请你告诉我。”安曼达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一动不动地看着索恩，“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索恩迎着她的目光，凝视了她片刻，终于叹了一口气：“就这么重要么？”
他低下头，在数据板上输入了几个字，调出一张图片：“整个中枢城规模最大的地下市场，在锈谷区。”
“锈谷区？”安曼达深吸了一口气，“臭名昭著啊。”
“性/偶，来路不明的义体，黑诊所，”索恩摇了摇头，“甚至小赌场，黑拳，黑芯片；大部分你能想到的小玩意，无论多么稀奇古怪，都能在里面找到。”
“你的追踪手段，能定位到这只机械臂位于哪个商铺，或者仓库的哪个位置么？”安曼达并没有被索恩的话吓退，面无表情地追问。
索恩咬了咬唇，警惕道：“我还是想问你，你准备拿这只机械臂做什么？”
“就算你不告诉我位置，”安曼达顿了顿，语气笃定，“我也会去那个黑市的。”
“我毫不怀疑你的决心，”索恩耸了耸肩，“可是你又没去过黑市，万一你在那里出了什么岔子，我怎么面对你的上司和老爹？难道告诉他们，你坚持自己出事和我没关系，他们就能放过我？”
安曼达抿着唇坐回轮椅：“我保证不会把你牵扯进来。”
索恩说得在理。要是她安然无恙地走出鱼龙混杂的黑市也就算了，万一她出了什么事，索恩是无法逃脱干系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她咬着唇，绞尽脑汁地在脑海里检索着，有什么打消索恩顾虑的方法。
索恩盯着她认真思考对策的神情看了一会，忽然低声问：“这只机械臂和你的意识空间有关，对么？”
“我想看一看这只机械臂，就是为了解开我的潜意识，在意识空间中究竟藏了什么东西。”安曼达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道。
“那你有计划吗？”索恩看着她。
“如果我不快点行动的话，机械臂的存放发生了变故，我可能会丧失拿到它的机会。”安曼达低声说。
“那就是没有计划了。”
安曼达扬起脸，警惕地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索恩叹了口气。
“那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医生忽然伸出手，轻轻牵起安曼达的右臂，虚扣在她腕部。
安曼达不适应旁人触碰的动作，正待不解地抬起视线，就看见索恩从白大褂深处摸索出一个小小的电子元件，再度压低了声音：“我在你手上植入了一个追踪器，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可以直接使用这个义体，我这边能收到警报信号。”
“这个……能区分警报等级么？”她看着索恩将那个看上去特别不起眼的义体嵌入自己掌心的植入体间隙，很有些怀疑，“直接给你打脑波电话，岂不是更好？”
“万一信号被切断了，你怎么可能拨得出脑波电话？”索恩被她直来直去的脑回路噎得翻了个白眼，“这可是今年新推出的军用义体，你只要激活，我就能收到你的信号，直接往你那边赶。”
“那就事先说好，”安曼达收回手，看着掌心正中间那个微微泛着金属光泽的小玩意，语气软了一点，“如果我向你传达信息，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自己一个人过来，在最后发出信号的地方找我。”
“任何情况？哪怕你可能正在遭遇生命威胁吗？”
“任何情况。一个人过来。”安曼达坚决地摇了摇头。
出于心底的直觉，她决定让尽量少的人，知道她在追查母亲房间里的机械臂。
索恩看着她脸上倔强的神情，无奈地拍去掌心的灰尘：“反正那里什么人都有，就算有陌生人包藏祸心，恐怕也不敢随随便便就贸然出手，总归要先观察你一段时间。”
他瞳孔一红，在传输数据的同时叮嘱道：“如果你坚持要去，就走这条路，从旧港口进入锈谷区。一路都是废弃工厂，多的是摄像头的死角。”
眼前闪过显示为传输中的数据条，几秒过后，带着一个闪光坐标定位的地图模型，就进入了安曼达的脑海。
“现在你也拿到坐标了，”索恩再次露出疑虑的表情，“但是你不可能一进去就能被带到地下仓库，一路上可能出现的关卡，你真的有准备么？”
“我虽然没有去过黑市，但是在你跟我说出黑市这个词的时候，就已经在电子脑的网络上检索完黑市的信息了。”安曼达淡淡道。
“那么，”索恩站起身，看她并没有露出特别欣喜的表情，只好向她鞠了一躬，随即退向门外，“保持联系。”
“等一等……”
安曼达在索恩即将踏出病房的一刹，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索恩倚着门框，向她挑了挑眉尾。
“医生，你为什么要帮我？”她的膝上横放着沉静中暗含杀气的长刀，望向索恩的眼神却那么纯粹。
索恩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扬起唇角，笑道：
“你就像一位我认识了很久的朋友，警官。”
他再次向她微微鞠躬，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身影融入了门外初临的暮色。
天边隐约浮出一丝鱼肚白，晨光微熹。
伊利亚斯·索恩站在军方医院的后门外，凌晨的冷风将额前发丝吹得凌乱。
医院的灯光从身后伸进走廊深处，白得刺眼。
眼前的街道却像一条被雾气吞没的河流，零星的霓虹灯在黑暗的夜色中闪动。
索恩伸出手，看着灯光在指尖跳跃，眸底的神色深不可测。
他瞳孔一红，向脑波通讯的那边汇报道：“那我就出发了。”
脑海里凭空响起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索恩的声音：“我还要工作，没办法随时和你联系，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
听这边没有任何回答，脑袋里的声音焦急起来：“千万别顶着我的外表做不计后果的事，知道么？安曼达。”
“知道了。”
“索恩”冷冷地回答。
“索恩”披着黑色的男式防风外套，带着一个大大的兜帽；身体包裹在宽松的衣衫中，帽子一拉紧，没有人看得清容貌。
安曼达为了不暴露自己在追查母亲的遗物，利用伪装芯片，将自己易容成了索恩的外表。
“索恩”背着一个长条形的袋子，像是装着网球拍。她斜身跨上了同样是索恩自己的摩托车，拉响了引擎。
白海区到锈谷区，摩托车程虽然不远，可是跨过了两个行政区域的边界线，身旁景色骤然不同。
从栽种着枫树和各色绿植，静谧、宽阔的白海区道路，绕过几个转角，沿着公路外低低的海潮一路骑行，空气中就飘来了淡淡的腥臭味。
马路两旁堆放的垃圾废品，以及低矮老旧的居民楼逐渐增加，就无言地告诉着她这样的旅者，欢迎来到锈谷区，不一样的中枢城。
光学义眼轻眨，安曼达瞬间调出了索恩给她的物品信息。
【目标编号：D4-MX-SIS】
【级别：军用限制级】
【当前状态：仓储暂存】
【标记：未经拆解，风险等级高。】
机械臂的图片底下，附带着一个正在闪着红光的坐标。
标记着安曼达寻找的那只机械臂，内部嵌合的芯片的位置。
摩托车拐过一道弯，街道越来越窄，路面成了破碎的水泥，像是年久失修。
空气里开始混入旧机油和海盐混杂的气息，那个中枢城最大的地下交易市场，就藏在这股气味的最深处。
海潮声逐渐清晰起来。
再拐过一道弯，安曼达眼前一下子浮现出一栋宽阔的建筑物，坐落在废弃的旧港口边。
旧港口曾经是星际货运与努比斯星的枢纽，后来航线转移到更现代的轨道港口和其他城市，旧港口逐渐丧失了功能，废弃在原地。
不远处那栋两层高的宽敞大楼，便是废弃港口的客运站了。
根据网络的资料，客运站外层是半封闭的玻璃穹顶，内部的候船大厅和卸货码头都被黑市摊位占满，二楼是黑市高层和掮客，后方还连着一大片货运仓库，连同地下一层的仓库一起，储存着违禁品和各类义体武器。
眼下天刚破晓，却已经有一小团一小团的人，聚集在港口附近，向码头挪动。
这个时间出现在黑市门口的人，大概和她的想法一样，害怕下午过后的黑市人多眼杂，趁早来办事。
安曼达将索恩的摩托停放在港口外斑驳老旧的停车区，让自己的外表看上去和周围鬼鬼祟祟的人群没有什么区别，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走向了眼前敞开的大门。
母亲遗留的机械臂，究竟是宝藏还是魔盒，她从来无法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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